第壹千三百六十壹章 哪管洪水滔天

　　虢國夫人梁月帶著兒子鄧威和幾個隨從壹路遁逃。
　　他們避開了皇帝進蜀必經之路上的金臺縣，繞道去了璐縣。
　　“繞過去吧！”隨行的護衛建議道。
　　“可幹糧沒了。”鄧威揉揉肚子，“渾身也臟兮兮的，進城去沐浴更衣，吃頓好的吧！”
　　虢國夫人猶豫了壹下，肚子適時咕嚕叫喚。
　　“進城。”
　　此刻天剛亮，城門的軍士並未為難他們。
　　壹行人心中歡喜，隨從再度建言，“夫人，各地官吏心都散了，得小心他們投靠叛軍。”
　　——妳們母子的腦袋可值不少錢。
　　隨從沒說的是，如今天下人都對皇帝不滿，可帝王威嚴不可指責，於是，就把目標對準了梁氏壹族。
　　虢國夫人和皇帝的八卦早就傳的滿天下皆知，得知她來了璐縣，當地官吏會幹出什麽事兒來，還真說不清。
　　虢國夫人嘆息，“罷了，尋個逆旅，沐浴更衣，隨後就走。”
　　壹行人尋了壹家逆旅進去，卻不知身後有兩個軍士在盯著。
　　隨即，消息傳到了縣廨中。
　　縣令陳德拍案而起，“天下紛亂皆因梁氏壹族，賤人竟敢來我璐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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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壹路逃亡虢國夫人也吃了不少苦頭，主要是疲憊，以及害怕。
　　吃倒是不缺。
　　這些年皇帝和她私通，賞賜無數，長安人稱首富。這些年她壹家子富貴之極，堪稱是養尊處優。
　　這壹路很少有機會沐浴，虢國夫人早就忍不住了。
　　坐在浴桶中，她愜意的嘆息壹聲。
　　咚咚咚！
　　沈重的腳步聲傳來。
　　不知怎地，虢國夫人心中壹緊。
　　“就在這裏！”
　　虢國夫人聽出了這個聲音，正是先前帶他們來房間的夥計。
　　門外，壹個男子沈聲道：“可是虢國夫人？”
　　虢國夫人絕望的道：“是。”
　　“老夫給妳留壹分面子，自行出來！”
　　隔壁，鄧威喊道：“妳等是誰？難道不怕陛下的怒火嗎？”
　　“老夫璐縣縣令陳德！”
　　虢國夫人緩緩起身，低頭看看有些肥碩的軀體，雙眸中都是死寂。
　　她緩緩擦拭著這具皇帝迷戀的軀體，跨出浴桶。
　　邊上是隨從買來的新衣裳。
　　她穿上新衣裳。
　　想到了少女時的事兒。
　　那時候壹家子人口很多，很是熱鬧。
　　她和兩個妹妹整日在壹起玩鬧，親密無間。
　　她們甚至能交換彼此的衣裳。
　　那時候虢國夫人還調笑道：“阿妹，以後可要換夫婿？”
　　後來，姐妹們各自嫁人，妹妹成了皇孫的妻子，而虢國夫人只是嫁給壹個小官。
　　沒多久，虢國夫人成了寡婦，帶著兒子在夫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這時，長安來人，卻是妹妹的使者。
　　妹妹竟然成了皇帝的女人。
　　得知她們母子境遇不好後，貴妃就令人來接他們去長安享福。
　　到了長安，見識了富貴，虢國夫人就迷醉於其中。
　　後來，她發現皇帝看向自己眼神中的那壹抹心動。
　　她猶豫過。
　　可經歷了富貴的熏陶後，她早已不舍。而且，她想要更多。
　　於是……
　　若是我沒有來長安呢？
　　若是，我在長安本分度日呢？
　　虢國夫人壹怔。
　　那麽，她興許會平凡壹生，興許還在蜀地安然，卻不會淪落到這等境地。
　　她背叛了阿妹！
　　“這便是報應啊！”
　　虢國夫人慘笑道。
　　嘭！
　　房門被人踹開。
　　門外，是如狼似虎的官吏們。
　　陳德沈著臉，“賤人，妳梁氏壹族禍亂天下，當誅！”
　　“哈哈哈哈！”
　　虢國夫人笑的花枝亂顫……皇帝最喜歡的便是看著她笑。
　　“哎喲！”虢國夫人喘息著，捂著胸，譏誚的道：“我阿妹整日在梨園中不問外事，如何禍亂天下？我阿兄唯皇帝之命是從……他曾多次建言石忠唐有野心，卻被呵斥冷落。”
　　這些事兒大家都知曉，但為尊者諱，皇帝自然是無辜的。
　　所以，梁氏壹族就成了背鍋俠。
　　“誰在禍亂大唐？那條老狗！”
　　陳德面色鐵青，“動手！”
　　“饒命，饒了我！”隔壁鄧威在哀求，“阿娘，救我！救我！”
　　小吏們如狼似虎的沖了進來。
　　虢國夫人仰頭看著虛空，苦笑道：
　　“阿妹，我對不住妳！”
　　大乾十五年九月，虢國夫人攜子鄧威遁逃至璐縣，被璐縣縣令陳德率人捕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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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與老夫無關。”
　　楊松成召集了那些大族族長，有些惱火的道：“昨夜大亂，老夫豈會節外生枝？”
　　但他看到的都是狐疑。
　　大夥兒都是老狐貍，誰不知曉最危險之處便是最安全之處的道理？
　　燈下黑啊！
　　楊松成嘆息，“老夫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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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兵們散了。
　　皇帝在大帳中枯坐著。
　　幾個宮女正在縫補那道口子，不敢多看他壹眼。
　　所有人都把朕當做是臭狗屎了。
　　皇帝看看左右，唯有韓石頭依舊。
　　這世間都背叛了朕，唯有石頭依舊忠心耿耿。
　　皇帝的陰狠心腸中，第壹次生出了感動之情。
　　他覺得手有些發癢，下意識的道：“準備歌舞。”
　　歌舞是他的愛好，這壹點永遠都不會變。
　　可話壹出口，皇帝就楞住了。
　　那個女人不在了。
　　誰來陪朕歌舞？
　　他想起身，可卻覺得腰腿酸脹。他堅持著撐住案幾站起來，“去太上皇那裏。”
　　太上皇的日子依舊逍遙，喝著小酒，見他進來，就斜睨著他問道：“眾叛親離了？”
　　皇帝坐下，“酒來。”
　　宮女送上酒水。
　　皇帝壹杯接著壹杯的喝，最後幹脆拿起酒壺往嘴裏灌。
　　太上皇卻好整以暇的品酒，吃著小菜，他放下筷子，淡淡的道：“軍中什麽都能缺，就是不能缺糧。哪怕是蓋世名將，壹旦軍中斷糧也無可奈何。
　　妳以為自己是誰？明明早有警兆，妳卻置若罔聞，依舊迷醉於自己的權術手腕中，覺著壹切盡在掌握。殊不知，有人借此興風作浪。”
　　“是楊松成。”皇帝放下酒壺，伸手抹了壹下胡須上的酒漬，冷笑道：“他就希望朕死在此地，如此，三郎便能繼位。他便能操縱朝政。”
　　“兵亂兵亂，此等時候該做的不是殺什麽梁氏兄妹。”
　　太上皇譏誚的道：“彼時妳只需拿下幾個民憤極大的蠢貨來開刀就是了，再令梁氏兄妹出來謝罪，貶為庶民，那些亂兵便有了臺階。
　　殺人，謝罪，貶為平民，這便是浪潮般的，壹波接著壹波。那些粗俗的武人頓時覺著心滿意足，至此，妳的威嚴保住了，梁氏兄妹也保全了。臣子和天下人自然會覺著妳有情有義，有擔當。豈不更好？”
　　“此時妳說這些作甚？”皇帝冷笑道：“亂兵圍困之下，換了妳，可有這般從容？”
　　太上皇突然悵然嘆息，“那年，妳我父子發動宮變，朕掌總，妳帶著那些人突襲宮中。阿娘手段高超，說實話，朕並無把握。朕不斷接到消息，說妳面對宮中護衛質疑，依舊從容不迫的糊弄了他們。那時的妳，雄姿英發……”
　　太上皇看著皇帝，“曾幾何時，妳也須發斑白，也沒了那等英氣。這是為何？”
　　“在那個位置坐久了。”皇帝有些茫然，“坐在那裏，朕便覺著自己是神靈，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壹言興邦，壹言定人生死。”
　　“於是妳就迷失了。”太上皇笑道：“阿娘曾說，做了帝王就得有個目標，心中就得有江山，否則，用不了多久便會迷失在權力欲望之中。朕當初做帝王時日太短，沒覺著這番話如何。此刻看來，阿娘果然清醒。”
　　而皇帝，卻迷失了。
　　“那些亂兵此刻對朕頗為警惕，後續若是叛軍追殺，朕擔心他們會逃竄。”
　　皇帝擔心的是這個。
　　“帝王存身之道是什麽？威嚴。”太上皇喝了口酒水，“失去了尊嚴的帝王，若是不肯退，遲早會被臣子反噬。”
　　“妳就想看到朕如同妳壹般落魄。”皇帝冷笑，“妳是太上皇，朕若是退位，妳該是什麽？”
　　太上皇淡淡的道：“太太上皇。”
　　二人相對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韓石頭進來，“陛下，虢國夫人在璐縣遇難。”
　　那個女人死了？
　　皇帝的眼中並無傷心之意，“地方官吏對朕也怠慢了。若是到了蜀地，朕擔心當地官吏與大族不善。”
　　“除非他們想謀反。”太上皇鄙夷的道：“就算是朕去，他們也不敢如何。妳卻怯了。”
　　“也是。”皇帝用雙手搓搓臉，“朕有些不安。”
　　“妳不安什麽朕知曉。”太上皇有些幸災樂禍的道：“妳此刻定然是想組建大軍，掌控大軍。如此，還有翻盤的機會。
　　可這壹切都得看關中之外的那場大戰。若是叛軍獲勝，石忠唐還得先鎮壓關中，顧不上追殺妳。
　　若是那個孽種獲勝，妳就得小心了。他打著的是討逆旗號，為父報仇理所當然。他若是大勝，弄不好便會銜尾追殺。”
　　“石忠唐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手，如何會敗？”
　　“可石忠唐若是獲勝，大唐江山便沒了。那個孽種獲勝，至少國祚還能延續。”
　　皇帝擡眸，眼神冷的恍若神靈。
　　“朕若是不在了，大唐國祚如何，與朕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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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松成躲在帳篷裏接收著各方消息。
　　“陛下去了太上皇那裏。”
　　“軍中將領們自發聚集議事。”
　　“官員們在結黨。”
　　亂！
　　楊松成搖搖頭。
　　“關鍵是那場大戰。”
　　鄭琦揉著太陽穴，“希望石逆能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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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遵父子昨夜看了壹出大戲，回來後，不少權貴來求見。壹見面後，就是各種暗示，表示自己對周氏的姑爺各種敬仰之情。
　　周遵知曉，這是皇帝威信掃地後，這些人在下註。
　　直至黎明，這股子人潮才消停了些。
　　周勤打個哈欠，說道：“大郎妳可信，這些人定然準備好了投效書，壹旦石逆取勝，便會令人把書信送去。”
　　“都是為了利益！”周遵對此了然於心，“不過，這些人對子泰頗為不滿。”
　　“誰讓他在北疆對豪族這般狠辣。”周勤對此也無可奈何。
　　隨即仆從稟告，王豆香求見。
　　王豆香看來壹夜未睡，眼袋有些大。
　　“皇帝威嚴掃地，人心散了。”王豆香眼中有異色，“周氏是什麽意思？”
　　“趁他病，要他命？”周遵玩味的道：“老夫那女婿正在與石逆廝殺，且……”，他看著王豆香，“此刻老夫若是動手，軍中大亂，那些將士本就心中不滿，必然會趁勢作亂。會死多少人？”
　　隨行的多是權貴，每個人的背後都有壹張關系網。
　　周氏壹旦發動，幾乎就得罪了天下權貴。
　　王豆香搖頭，“皇帝此刻威信掃地，老夫擔心他到了蜀地之後會下狠手。”
　　皇帝失去了能失去的壹切，到了蜀地壹件事兒必然就是組建軍隊。
　　壹旦他手握大軍，會幹什麽？
　　周氏，王氏……壹切對頭。
　　甚至楊松成都有危險。
　　“壹切，都等大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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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促的馬蹄聲令王豆香壹怔，“誰在營中跑馬？”
　　營中人多，早有規矩不得跑馬。
　　“是大消息！”
　　周遵起身。
　　外面有人喊道：“太子奪取了夾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