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 從軍

　　“我玄學子弟閉關自守多年，有些和這個世間脫節了。閉關自守固然心性能維系，可若是壹朝接觸外面的汙濁，那……幾乎便是洪水猛獸。”
　　寧雅韻壹番感慨，讓楊玄暗自歡喜，馬上接茬，“掌教，包冬自從進了州廨幫襯我之後，長進很大。如今也能執掌壹方了。”
　　那貨傳謠的能力，越發的強大了。
　　玄學那些子弟，那些教授，留在山門中作甚？
　　出來漸漸市面，這個機會，我給！
　　老寧，上鉤吧！
　　“此事再說，老夫出去轉轉。”
　　玄學子弟多灑脫，哪裏見過王氏這等為了名利發狂的人，寧雅韻被這等三觀沖擊了壹下，有些不適應。
　　老寧沒上鉤，楊玄繼續打盹。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姜鶴兒和赫連燕的聲音。
　　接著赫連燕進來。
　　“郎君。”
　　“嗯！”楊玄依舊閉著眼。
　　赫連燕走到他的身後，跪坐下來，輕輕為他捏拿肩頭，“昨夜領軍的是林雅。”
　　“嗯！”壹雙玉手在肩頭輕輕揉捏，感覺頗好。
　　“我知曉些林雅的性子，最是睚眥必報。昨夜失敗，我覺著他會尋機報復。”
　　“繼續。”
　　赫連燕的手滑到了他的太陽穴，“郎君說林河城易守難攻，想來林雅不會來自討沒趣。我想，唯壹的法子，大概便是潛入……”
　　楊玄拍拍她的手背，以示鼓勵。
　　“林雅領軍多年，當初鎮壓草原部族時，他最擅長的便是突襲……越過強敵。”
　　“穿插到強敵的身後，清掃那些弱小的對手。強敵兩難，要麽主動出擊，要麽就只能坐視他肆虐。”
　　赫連燕突然幽幽壹嘆，“我只說了壹個開頭，郎君卻都知曉了。”
　　穿插啊！
　　另壹個世界中，有支軍隊用的出神入化。
　　被孫悟空鉆進了肚子裏，讓妳難受的想放個屁把他蹦出來。
　　赫連燕低聲道：“郎君若是在大遼，只需向赫連峰效忠，我敢打賭，最多十年，郎君就能成為大遼最頂尖的幾個人之壹。”
　　“可惜我只喜歡大唐。”楊玄動動腦袋，示意她別停。
　　赫連燕輕輕揉著他的太陽穴，“那麽，郎君可有法子？”
　　“此事倒也簡單。”楊玄閉上眼，“穿插不可能大隊人馬，目標太大，容易被我軍捕捉。小股人馬……
　　他們攜帶數日糧草，深入後，可沒有牧草給他們的戰馬補充，故而，他們只能速戰速決，快進快出……”
　　赫連燕伸手在他的額頭上壹次次的來回抹過。
　　“他能出，難道我不能出？比騎兵，我陳州軍怕了誰？”
　　睥睨的氣息讓赫連燕輕聲道：“我在想，長安的皇帝與貴妃放棄了郎君，是何等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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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後，林河城城門大開，壹隊隊騎兵出發，散於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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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的風帶著初秋的壹抹涼意。
　　隊正毛文帶著自己的麾下在疾馳。
　　“隊正，這裏有馬蹄印。”
　　軍士趙多下馬，單膝跪在地上。
　　毛文下馬過去壹看，擡頭看著前方，“馬蹄印很是新鮮，應當是昨日過的。看看多少。”
　　眾人下馬仔細清點。
　　“隊正，百余騎。”
　　“果然是小股人馬！”毛文上馬，趙多問道：“隊正，他們潛入北疆深處作甚？”
　　毛文陰著臉，“林河等地的百姓都進了城中，可縱深處卻有些百姓心存僥幸，留在城外的村子裏。壹旦被發現……屠村，他們甚至會把人頭丟在城下，打擊我軍士氣。”
　　北疆軍中，許多將士都是本土人，自己的父老鄉親被屠戮，那種煎熬啊！
　　趙多摸出水囊來喝了壹口，“那些鳥人，膽子小，又怕死。可卻心存僥幸。弄來弄去，還是連累了咱們。這等人，按照我的說法，讓他們自生自滅好了。”
　　毛文冷著臉，“說什麽呢！都是我北疆的人，什麽連累不連累的？再說了，沒有他們繳納賦稅，咱們去哪吃飯？難道去乞討？”
　　趙多說道：“他們繳納賦稅，咱們拼命，咱們虧了呀！”
　　“放屁！”毛文呵斥道：“我輩武人本就該以為國效力為榮，什麽虧不虧的？”
　　趙多見他神色嚴厲，就壓低聲音，嘀咕道：“那些人多蒙昧，什麽都不懂，卻不聽勸告……”
　　毛文罵道：“妳小子往日牢騷就多，那當初為何從軍？”
　　趙多低著頭，“家中差錢，從軍能得壹筆錢安家。”
　　有人反駁，“可北疆需要咱們男兒保護！”
　　趙多不服氣，“長安有數十萬大軍呢！”
　　“長安的大軍不管咱們，咱們北疆就靠著北疆的男兒來保護，懂不懂？咱們的父母妻兒，就靠咱們自己來護衛！”
　　毛文指著他，氣得半晌才說出話來，“耶耶問妳，可願從軍？”
　　若是趙多開口說不願，毛文回過頭就能把他遣送去上官那裏，這樣的軟蛋，他不要了！
　　同袍們都看著趙多，眼神不善。
　　趙多再度低頭，沒回答，但大夥兒都知曉，若是再次選擇，這人多半是不願。
　　“狗東西！”毛文罵道，“快些！”
　　眾人壹陣追趕，午時發現馬蹄印分散了。
　　“左右都有。”毛文站在地上，蹙眉道：“這是去尋村子。”
　　“隊正，那咱們怎麽辦？”
　　毛文說道：“唯壹的法子便是……也散開，跟著去。”
　　他把麾下分為兩批，壹批二十五人。
　　“發現敵軍就吹號。”
　　隨即開始追趕。
　　毛文率領二十五人去了右側。
　　壹路疾馳。
　　當看到壹個村子時，他們追上了敵軍。
　　“三十余人，隊正！”
　　毛文咬牙，“沖殺上去！”
　　“吹號！”
　　號角長鳴。
　　這是召喚另壹側的小隊。
　　“殺！”
　　兩邊相對沖殺。
　　雙方絞殺在壹起，趙多就跟在毛文的身後，見到便宜就來壹刀，見到好手就躲藏。
　　嗚嗚嗚！
　　遠方有號角聲傳來。
　　敵軍中，有人說道：“速戰速決！拖住他們！”
　　村子裏有人在尋找村民的藏身地。
　　毛文喊道：“去些人，阻攔他們。”
　　趙多第壹個跑了。
　　“狗東西！”毛文痛斥。
　　五騎也緊隨其後，沖進了村裏。
　　壹路沖進村裏，就看到十余匹戰馬被系在壹個宅子外，另有兩個敵軍看守。
　　“唐軍來了。”
　　裏面沖出來幾個敵軍，二話不說，雙方馬上捉對廝殺。
　　趁著同袍們和對手糾纏的機會，趙多壹路砍殺，徑直沖進了院子裏。
　　他想尋個地方躲藏。
　　宅子的大堂裏，三個敵軍發現了地窖口。裏面的人拼命拉著遮掩的木蓋板，外面的人也在拼命的拉。
　　壹個向外，壹個向內，雙方都在發力。
　　壹旦木蓋子被揭開，下面的村民就成了戰功。
　　趙多沖進來，壹個敵軍回頭發現了，“殺了他！”
　　壹個敵軍拔刀過來，趙多哆嗦了壹下，看看左右，想跑。
　　“阿娘，阿娘！”
　　地窖裏傳來了女娃的嚎哭聲。
　　趙多身體壹震。
　　不知怎地，腦海裏浮現了家中妹妹小時候的模樣。
　　他的臉頰顫抖著。
　　敵軍撲了上來，兇神惡煞的，長刀高舉……
　　陽光下，趙多突然尖叫了起來，“啊……”
　　他雙手舉刀，不管不顧的就這麽劈砍。
　　敵軍大抵從未遇到過這等不要命的，下意識的閃避。
　　“啊！”
　　趙多繼續揮刀……每壹次操練他都沒落下，千錘百煉形成的反應，讓他壹刀接著壹刀。
　　敵軍也惱火了，心想這人莫不是個外強中幹的，於是便回了壹刀。
　　他看到橫刀依舊，隨後……死不瞑目。
　　趙多喘息著，雙目中全是血絲，上前壹步，下意識的退了半步，然後再度上前。
　　“殺了他！”
　　兩個敵軍丟棄木蓋子，齊齊撲了上來。
　　趙多止步，眼神茫然壹瞬。
　　他從軍不是為了什麽保家衛國，更不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武勇……大唐男兒從軍，最多的壹種情況是覺得這是壹條出路。
　　大唐民風彪悍，特別是北疆的百姓，從小耳畔聽聞的便是北遼北遼，知曉這是大敵。從小，他們就被灌輸壹些觀念，譬如說：要想過太平日子，唯有滅掉北遼。
　　長大後，他們的目光會自然而然的投向北方，然後思索，如何才能滅了北遼。
　　唯有從軍！
　　從軍，能獲取功勛，功勛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若是能成為大將，那不用說了，給祖宗上香時，父祖會得意洋洋。
　　所以，北疆男兒都以從軍為榮。
　　但趙多不同，他家中五兄弟，還有壹個妹妹。兩個兄長不爭氣，成親讓家中幾乎壹貧如洗。他的頭上還有兩個兄長，他們也要成親了。
　　而且，下面還有個弱弱的妹妹。
　　這年頭，女子的嫁妝從出生就得開始準備。嫁妝簡薄，女子到了夫家便會被看不起。以後有個大小事兒，手頭無錢，只能望天。
　　於是，他就被父母壹番叮囑，說去軍中廝混更好，不愁吃來不愁穿，弄不好還能混個將領。
　　他就這麽出了家門，記得體弱的妹妹依門送他，哭成了淚人兒，還問他何時歸來。
　　“阿娘！”
　　地窖裏，女娃的嚎哭變成了叫嚷。
　　定然是裏面的人發現外面沒人拉木蓋了。
　　趙多舉刀。
　　深吸壹口氣。
　　“啊……”
　　刀光閃爍。
　　只是壹個照面，他就挨了兩刀。
　　對方也好不到哪去，其中壹個敵軍的腰側開了個口子，鮮血把褲腿都浸透了。
　　這種傷勢，軍中的老卒說過，活不成了。
　　我，斬殺兩人！
　　能積功升遷了吧！
　　他的胸前和肩頭挨了兩刀，鮮血同樣不停的流淌。
　　刀光再度閃爍。
　　趙多揮刀。
　　三刀，他踉踉蹌蹌的退後。
　　對面，先前重傷的那人倒下。
　　剩下壹個腿挨了趙多壹刀，用長刀杵地，看了壹眼趙多。
　　趙多腹部中刀，鮮血不斷湧出。
　　此刻，只需上去補壹刀就是斬獲。
　　趙多同樣是以刀杵地。
　　敵軍猶豫了壹下，見趙多再無出手的能力，就轉身走向地窖，壹邊走，壹邊摸出了打火的東西。
　　按照命令，最好是收割百姓的頭顱，越多越好，所以他們才會和地窖下的村民拔河。
　　但現在顯然來不及了。
　　既然如此，幹脆壹把火燒死，隨便弄幾顆燒縮的頭顱去交差。
　　也算是戰功。
　　他壹瘸壹拐的走向地窖口。
　　裏面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都慌了。
　　“燒死妳們這群畜生！”北遼軍士獰笑著。
　　他聽到身後傳來了風聲，隨即回身閃避。
　　狂笑，“耶耶是故意把後背露給妳，本以為妳會逃命，沒想到……來，耶耶送妳去死！”
　　趙多撲倒，這壹刀落空。
　　就在方才，他腦海中轉動過逃跑的念頭。
　　兩顆人頭了，他的功勞足夠了。
　　但不知怎地，看到敵軍往地窖口走，他的心，壹下就痛了起來，就像是被誰捏住了心臟般的劇痛。
　　壹刀落空，他也撲倒在地上，隨即翻滾，避開了壹刀。
　　隨即的第二刀他沒避過。
　　小腹又被開了個口子，能看到內臟。
　　敵軍準備打火。
　　剛邁步，腳踝壹緊。
　　他回身低頭，就見壹只手緊緊的拽住了自己的腳踝。
　　趙多雙眸發呆，用力把手中的長刀扔了過來。
　　噗！
　　敵軍中刀，緩緩倒下。
　　趙多松開手，茫然看著天空。
　　隊正仿佛出現在眼前，怒吼：“耶耶問妳，可願從軍？”
　　他嘴唇微動……
　　“快，看看這裏可有北遼人，殺光他們！”
　　外面傳來了同袍的喊聲。
　　地窖裏的村民們知曉自己安全了。
　　女娃開口唱歌。
　　“三月裏花開喲！紅艷艷，呀！紅艷艷！”
　　趙多看到了阿妹。
　　阿妹站在他的身前，歡喜拍手唱歌。
　　“北疆的孩子有福氣，北疆的孩子有福氣喲！”
　　他看到隊正沖了過來，神色焦急。
　　他緩緩開口。
　　“我……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