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壹十九章 誓言

　　“老夫不明白，為何國公要歇息壹日才出兵。”
　　韓紀在馬背上說道。
　　赫連榮看了他壹眼，“老夫也不明白。”
　　兩個老鬼相對壹視，指指對方。
　　“妳想坑貧僧！”赫連榮說道，“那位大長公主乃是國公的女人，妳說國公為何歇息壹日？”
　　韓紀說道：“將士疲憊了。”
　　這個老東西！
　　赫連榮笑了笑。
　　大軍在緩緩行進，斥候往來，不斷送來好消息。
　　“寧興城門緊閉。”
　　“外面好些商旅被咱們的遊騎截住了。”
　　赫連榮說道：“竟然毫無知覺嗎？”
　　潰兵呢？
　　韓紀嘆息，“老夫和妳玩笑罷了，轉瞬妳就想報復老夫。”
　　赫連榮說道：“她走了。”
　　韓紀點頭，“寧興是個大包袱，帶著走不了。唯有輕裝而去。”
　　“國公對她也頗為掛念，可惜了。”赫連榮嘆息。
　　“國公故意拖延壹日，便是給她決斷。若是留，那麽壹切好說。若是要走，國公也不勉強。”韓紀說道：“北遼是很大，可寧興壹失，便亡了。”
　　北遼的精華都在寧興以南，如今這塊地方盡在北疆手中。
　　舍古人在極北之地作亂，如此，長陵還能去哪裏？
　　“那畢竟是大長公主。”赫連榮輕聲道：“難道妳還想著她能去桃縣，對夫人低頭？”
　　韓紀搖頭，“定然是不能。”
　　長陵的驕傲鐫刻在了骨子裏，讓她對別的女人低頭，她寧可死。
　　楊玄便是知曉這壹點，故而拖延了壹日。
　　他知曉長陵會走，這壹去，天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這個憨婆娘，孩子那麽小，帶到偏僻地方去，怎麽教養？”
　　楊玄有些惱火。
　　他看了壹眼西方。
　　極北之地有舍古人，東邊沒有落腳點，長陵能去的只能是西邊。
　　那裏多山，易守難攻。
　　正在遷徙途中的長陵就在此刻回首看了壹眼寧興方向。
　　“阿娘！”
　　懷裏的阿光仰頭。
　　長陵低頭。“阿光，從此，妳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
　　楊玄已經看到了寧興城。
　　經過數百年的不斷修葺，寧興城看著格外的雄偉。
　　“也就比長安低壹些。”
　　韓紀策馬上來。
　　呼吸有些急促。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是這樣。
　　這是北遼的都城啊！
　　多少年來，無數大唐人夢想著大軍有朝壹日能抵達這裏，耀武城下。
　　今日，楊玄來了。
　　“此生，無憾了。”
　　大軍中，許多人在感慨著。
　　“長安若是知曉此刻，會如何？”
　　“他們會羨慕！”
　　羨慕這份榮耀歸於北疆軍民。
　　大軍止步。
　　城頭上，守軍看著有些惶然。
　　“士氣全無！”
　　裴儉說道：“壹鼓可下。”
　　“那是楊狗，不，楊玄？”
　　城頭，壹個老將揉著眼睛。
　　壹群將領神色肅然的看著楊玄。
　　“大長公主走了，把寧興視為包袱。”
　　壹個名叫王舒的將領說道：“可這是寧興。大遼多年的都城。若是就這麽丟給了北疆軍，老夫沒臉去見大遼歷代帝王！”
　　另壹個叫做蔣爭的將領看著眾人，“大遼的血，流的夠多了。開城門吧！”
　　“您想……”
　　眾人心中鄙夷，心想和王舒比起來，這人果真無恥。
　　但看看那些將士，再回首看看城中。
　　麻蛋，城中竟然起火了。
　　而且不止壹處。
　　“有人在趁火打劫！”
　　“可要鎮壓？”
　　沒人管這事兒。
　　“開城門！”
　　蔣爭乃是先帝提拔起來的將領，在軍中威望頗高。
　　眾人面面相覷。
　　“打開城門！”
　　蔣爭沖著下面喊。
　　有人喝道：“狗賊，妳想投敵嗎？”
　　蔣爭看著那人，“老夫說，開城門！”
　　“狗賊，受死！”
　　刀光閃過，那人倒下。
　　“開城門！”
　　蔣爭再度喊道。
　　城門緩緩打開。
　　城外正在欣賞寧興城的楊玄愕然，“這就降了？”
　　在他想來，好歹也得堅持兩三日吧！
　　楊玄甚至準備好了在破城後該如何處置守軍。
　　“國公，城中有火頭。”裴儉指著從城中說道。
　　楊玄擡頭，果然看到了幾註煙霧。
　　“狗曰的！”
　　秦國公怒了，“進城第壹件事便是鎮壓這些賊子！”
　　“國公愛民如子！”眾人贊道。
　　秦國公輕聲道：“那些都是老子的錢啊！”
　　城門打開，壹騎出來。
　　蔣爭看著大軍，回頭道：“都降了吧！”
　　身後是自發集結起來的文武官員。
　　眾人點頭。
　　後面有人罵道：“奸賊，妳不得好死！”
　　蔣爭回頭。
　　嗆啷！
　　長刀出鞘。
　　“死的人夠多了。”
　　戰馬開始加速。
　　“他這是要作甚？”
　　眾人愕然。
　　蔣爭策馬疾馳。
　　高呼，“大遼雲麾將軍蔣爭在此！”
　　對面的北疆軍陣列默然。
　　這人瘋了？
　　蔣爭喊道：“楊狗，受死！”
　　裴儉舉起手。
　　後面弓箭手張弓搭箭。
　　“放箭！”
　　箭雨飛過去，把蔣爭連人帶馬射成了刺猬。
　　這是寧興最後的勇氣。
　　韓紀說道：“若是長安，可有人會如此？”
　　當敵軍畢竟長安時，可有人為大唐彰顯壹番血性？
　　這個問題沒人回答。
　　城門中，不斷走出文武官員。
　　他們在看著這邊。
　　隨軍的文官說道：“國公，受降吧！”
　　這個儀式必須由楊玄主持。
　　誰都不成！
　　滅國之功啊！
　　有人在哽咽。
　　“妳哭什麽？”
　　“老夫哭我北疆軍民，這幾百年來屢被北遼欺淩，今日，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從陳國開始，北遼便是中原的頭號大敵。
　　陳國衰微，北遼對中原虎視眈眈，頻繁入侵。
　　大唐立國之初，滿目瘡痍，百業待興。北遼兵臨長安，後續達成盟約退兵。
　　此後，兩國廝殺不斷，北疆軍民死傷慘重。
　　故而，北疆成了大唐百姓最不願移民的地方。
　　韓紀擺擺手，“列陣上前。”
　　壹隊隊步卒列陣上前。
　　形成了壹條通道。
　　通道的壹頭是楊玄，壹頭是寧興的文武官員。
　　楊玄策馬，緩緩而行。
　　兩側的將士在看著他。
　　每個人都感受到了這份滅國的榮耀。
　　而這份榮耀來自於他。
　　長安君臣正在咬牙切齒的想絞殺北疆，絞殺他。
　　可他卻帶著麾下虎賁出現在了這裏。
　　壹路征戰。
　　壹路艱難。
　　說是篳路藍縷也不為過。
　　北遼滅。
　　大唐內部就算是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也不用擔心被異族趁火打劫。就算是流民遍地，至少能來這種地。
　　拿下北遼，五十年之內，大唐無需擔心田地不夠耕種。
　　大唐開國皇帝曾說過要讓耕者有其田，這個口號只能在開國初期實現，可現在，楊玄再度兌現了這個諾言。
　　這份功勞，大的無法想象。
　　史書上會怎麽寫？
　　後面，林飛豹等人跟隨著。
　　林飛豹想到了當年孝敬皇帝和東宮屬官們商議如何壓制北遼的事兒。
　　那時候，孝敬皇帝神采飛揚的道：“孤以為，只要大唐勵精圖治，整頓軍隊，只需十年，便能壹掃北遼。”
　　“陛下！”林飛豹低頭，輕聲道：“您看看啊！小主人此刻便在寧興城下，正準備受降。您當年的願望，小主人，他代您實現了。”
　　壹滴淚水滴落。
　　楊玄策馬到了前方，居高臨下的看著走出來的文官。
　　文官雙手奉上壹枚印璽。
　　這是長陵特地留下的。
　　按理，楊玄該下馬接過，然後溫言撫慰。
　　可他沒動。
　　“國公！”
　　眾人不解。
　　楊玄指著天空。
　　“這數百年來，北遼屢次侵襲大唐。北疆多少人家都有壹本血寫的賬簿？”
　　眾人心中壹凜。
　　那些將士的目光漸漸轉為憤怒。
　　文官有些局促，擡頭諂笑，“國公要如何？”
　　亡國之際，什麽節操都沒了。
　　“我要妳，沖著北疆跪下，沖著那面大旗跪下！為了那數百年的罪孽，跪下！”
　　楊玄的身後是壹面大旗，上書北疆二字。
　　他盯著文官。
　　“跪！”
　　那只手，握在了刀柄上。
　　眼中，殺機迸發！
　　文官幾乎沒有考慮，雙膝壹軟，就跪了。
　　楊玄擡頭看著那些文武官員，“妳等，皆跪！”
　　“是該跪！”王舒正色道：“我等當為大遼，不，為北遼贖罪！”，說著，他率先跪下。身邊不遠處，便是被射成刺猬的蔣爭。
　　壹雙雙膝蓋彎曲，沖著那面大旗，沖著北疆方向，跪下。
　　噗！
　　風卷大旗獵獵作響。
　　幾個軍士擺好案幾，放上香爐。
　　楊玄下馬。
　　有人點了三炷香遞給他。
　　楊玄持香走過來。
　　躬身。
　　把三炷香插入香爐。
　　壹個隨行的玄學教授上前，手持那面大旗，站在香爐後。
　　那些年，無數北疆軍民被擄到了寧興，成為奴隸，死後魂魄無依。
　　寧雅韻站在側面，“招魂！”
　　楊玄舉手。
　　這壹刻，無數場景在腦海中閃過。
　　馬蹄踩踏過莊稼，長刀掠過農人的脖頸，長槍穿起那些老人……
　　那些被擄走的女子在嚎哭，期盼有人來拯救自己。
　　那些被擄走的男子，踉踉蹌蹌的回首看著家園。
　　這壹去，魂魄再無歸來的可能。
　　今日，楊玄以北疆之主的身份來了。
　　他舉起手。
　　看著蒼穹。
　　仿佛看到了壹個個百姓在天空中閃過。
　　“我發誓，這壹幕，再也不會發生！”
　　楊玄的聲音在蒼穹下回蕩著，“誰若是侵襲大唐的疆土，誰若是殺戮大唐的百姓。誰若是搶走大唐的財物，我發誓，大唐與他們，不死，不休！”
　　韓紀悚然變色。
　　“國公他……”
　　“這是壹個令後世帝王們頭疼的誓言啊！”赫連榮眼中多了異彩，“可，這才是貧僧眼中的帝王，這才是大唐的中興之主！”
　　嗚！
　　壹股風順著香爐卷了起來。
　　卷起了那些香火，筆直的沖向天空。
　　“天吶！”
　　看到這壹幕的人目瞪口呆。
　　楊玄擡頭。
　　旋風猛的吹過，香頭驟然發亮。
　　楊玄看著蒼穹，“魂兮歸來！”
　　旋風卷著他的身體，長發飄飄。
　　“老夫發誓，此生都無法忘卻這壹幕！”韓紀喃喃的道。
　　無數人跪下。
　　沖著楊玄，低下頭顱。
　　大乾十四年七月，大唐秦國公，北疆節度使楊玄，滅北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