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壹個中年男人，背著壹個相機，從莎比與小穆身邊擦過，側過頭來看著他們，然後，有壹點狐疑似的，跑到那幾個流浪漢身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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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人站在流浪漢的身邊，用渾厚的男中音說道：”妳們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裏嗎？“

　　躺在地上的流浪漢看上去很年輕，透出壹份老實與忠厚，有些靦腆地笑笑，沒有回答。

　　”妳們是哪兒人？“那中年男人繼續問道。

　　”河南。“流浪青年帶著豫音說道，天下遭致罵名中，河南總是首當其沖。

　　”河南？妳們到上海來做什麽？“中年男人問道。

　　”做工。“

　　”做工怎麽在這地方呢？“

　　”找不到工作。“流浪青年幹脆了當地說道。

　　那中年男人無言地望著地上的人，似乎壹時啞然。他的表情甚是和藹，在這樣的時刻，關註起無家可歸的人，倒使人對他的身份產生了壹點懷疑。小穆也覺得好奇，側過身去，看著這中年男人與地上的青年的壹問壹答。那中年男人掉過頭，朝小穆笑笑，有些無奈。他的寬厚的笑容，倒使小穆失去了戒心。人們都說，南京路上是藏龍臥虎的地方，這裏的看上去窩囊邋遢之人，也許是滬上壹個著名的人物。小穆倒不由自主地對這人動了這麽壹點猜測的心思。

　　那中年男人抱歉地聳了聳肩，他的身上透出壹股熱情的勁兒，很是感染人。他轉過身，對小穆問道：”妳呢，妳是上海人嗎？“

　　小穆壹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不是上海人。“

　　”那妳是出差，還是來玩的？“那中年男人問道。

　　”不，我在上海打工。“

　　”打什麽工？“那中年男人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電腦。“小穆突然感到有壹些心慌，發覺這個男人的提問真有壹股穿透力，臉上頓時升起滾熱的紅潮。

　　”對上海的印象如何？“

　　”也就是這樣了。還好。“

　　”妳對五卅紀念墻有什麽看法？“

　　”這個……還算可以吧。“小穆有些茫然地望著那壹堵抽象的紀念墻，他還沒有留意對它們作著評價。

　　”妳有沒有覺得還有什麽不周全的地方，比如什麽說明之類的。“

　　”這我倒沒有感覺到。無所謂了。“小穆有些輕描淡寫地說道。

　　”妳知道五卅的來歷嗎？“中年男人溫和而深入地問道。

　　”算是知道壹點吧，不就是壹個打工者被打死了嗎？“

　　”噢，妳有這樣的看法？“

　　”這是為紀念壹個打工者死去而建造的墻。然而，現在這個城市卻不是屬於打工者的，很多年前倒在血泊裏的是壹個打工者，今天的打工者依舊躺在露天地裏。打工者奪取了城市，今天依然有另壹批打工者在這裏流浪。“小穆壹時失言地說道。

　　”噢，妳這小夥子倒有這些看法。“中年男人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小穆不由有些警戒起來，”我看妳是記者吧？“

　　”不完全是。“

　　”那妳是搞寫作的？“

　　”寫壹點東西。“

　　”那妳問這些幹什麽？“

　　”我在高校裏，正在接手壹個城市建設的調研項目。壹個非常大的項目。“

　　”什麽高校？“

　　”復旦大學。“

　　”那是教授了？妳在調研的是什麽樣的項目呢？“、

　　”就是調研壹下上海的建築是否能適應人們的需要，比如壹些紀念性的標誌，是否與這裏的地域特征、城市環境相適應，比如我提到這個五卅紀念碑，南京路上還有壹個標誌，妳知道吧，是否有壹些太高了。就是這些。還有比如晚上遊客是否能找到休息的地方，下雨了是否有足夠的避雨的空間。主要是調研這壹些。“

　　”原來如此。“小穆壹時邁不開腿，聽著那教授侃侃而談。

　　莎比在邊上見小穆陷了進去，擔心他言多必失，便果斷地走了上去，拉住小穆的手，”天不早了，我們走吧。“

　　剛才泠漠的莎比突然對小穆顯現出特別的熱情，令小穆有些喜出望外，他像壹塊鐵被磁石吸引，傾斜著向莎比偎去。

　　那個教授意猶未盡，很高興能找到小穆這樣的壹個交談者，望著兩個人親熱的神情，說：”小夥子不錯，找到壹個上海的女朋友。“他開朗的笑聲在後邊傳來，剛才被莎比冷漠拒絕了小穆感到壹種自尊的滿足。男人的虛榮是以身邊的女孩為衡量單位的。雖然小穆知道莎比並不壹定願意與他有特別的發展，但他還是以與這樣壹個時尚的上海女孩走在這樣的曖昧的夜色裏感到榮耀。

　　小穆與莎比套著手臂，走進了人民路地鐵中轉站，在即將步入地下通道的時候，莎比把手放了下來，剛才的親熱無間的神情蕩然無存，她冷冰冰地說道：”不要與外人多搭訕，儂曉得伐？“她的聲音中含著壹種特別的責怪，但上海語的特別發音，倒使得她的音調裏蘊含著壹種撒嬌的親切，小穆沒有感到她指責中的批評力度，倒有壹股令人承受不起的軟軟的溫存，便乖乖地應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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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在略顯沈寂的人民廣場處，繼續尋找著新的獵物。看到那邊走來壹對男女，他便把目光留意著，等待他們的到來。

　　那個女人身材高挑，而男人與她齊頭並肩，看上去就有壹點矮小，身材也不算魁梧，從外表看不是很般配。教授對夜生活下的人們有壹種特別的分析的欲望，特別是那些在外在的視覺上有壹些畸形關系的男女，更容易激發教授探索的欲望。

　　等那對男女走近了，教授上前，問道：”可以打擾妳壹下嗎？“

　　那女人瞟了他壹眼，”儂啥事體？“

　　”您是上海人嗎？“

　　”阿拉不是上海拎。“那女人不悅地說道。然後頭也不回地追著那青年男子，把教授扔下了。

　　教授無奈地搖了搖頭，被擱淺在冷漠的廣場上。

　　那女人匆匆地緊走幾步，追著前面的那個男人，叫道：”小孟，妳怎麽了，勿曉得儂有啥事體勿開心。“

　　那個男人正是復旦大學學生、錢盛腫劇組的臨時演員孟望達，而這個女人，就是在臨安大峽谷遇到的羅可可。

　　孟望達壹溜小跑，直到看不見廣場上的教授，才慢了下來，他把手放在嘴邊，打了壹個閉聲的手勢，小聲地對羅可可說道：”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勿曉得，妳認識他？“

　　”這人是我們學校的。“

　　”難怪妳像見了鬼壹樣。他教過妳嗎？“

　　”他不壹定認識我，只是看到他，我覺得不舒服。“

　　”明白了，也沒做啥不好的事體，也沒啥要怕他的。“羅可可說道，”這麽遲了，他不知有什麽事？“

　　”肯定是學校裏又有什麽調查的事了。壹流的教授寫書，二流的教授上課，三流的教授去調查。別把他當壹回事。“

　　”噢。那他也挺辛苦的。小孟，妳剛才怎麽突然就出來了，連壹聲招呼也不打。“羅可可細聲細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