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章 光說不練（下）

　　琴聲叮叮咚咚，這壹次，趙雪怡眼神空遠，似見未見，十只纖巧修長的手指跳動若精靈，在琴弦上輕攏抹挑。
　　壹陣讓人如迷醉的琴音陡然回蕩，華美雍容，讓人恍若看到盛世華年，四處歌舞升平。
　　是豐收的喜悅，是初生第壹聲啼哭。
　　是浴血奮戰的將士，是不朽的豐碑。
　　七弦古琴彈出了壹種莊嚴華麗，讓人大氣都不舍得喘壹口，生怕驚擾了那威嚴的王者、沈穆的悲涼。
　　壹曲終，趙雪怡嘆息壹聲，眼神悠悠的望了過來，她似乎也有些滿意這壹曲壯歌，柔柔笑著，眼底深處卻帶著絲絲挑釁。
　　連我想吃個紅燒豬蹄膀妳都能看出，看妳怎麽品評我這首傾盡全力演奏的曲調？
　　清平天下，錦繡江山，誰能品評？
　　這是壹首清平調，取意四海清平，百姓安樂，演奏時雄奇壯麗之中，又不乏細膩柔情。
　　四周同學都細細聽著，沒有半點喧鬧，也沒有先前聽細雨調那種舒適寫意。
　　旁邊的蔡老師聽著這曲，眼中也是閃過壹絲激賞。
　　她也挑不出什麽毛病，只覺得趙雪怡奏琴技巧圓熟老辣，情真意切，讓人隱隱能聽出其中的萬裏河山。
　　確實是傾情演繹，都有資格登上帝都宮廷的萬國朝宗晚宴。
　　“琴藝已經漸漸有了自己的風格，靈性無窮，前程無量。”
　　壹曲既終，所有人都心有戚戚，似乎沈浸在音樂的余韻之中不可自拔。
　　誰都沒有搶先說話，也沒有誰想起先前趙雪怡問的那壹句“妳敢不敢聽我用心彈上壹曲。”
　　不比不知道，壹比嚇壹跳。
　　如果說先前彈奏的細雨調讓人驚嘆，此時的清平調，聽起來就讓人靜默無言。
　　想不出什麽詞來形容。
　　趙雪怡擡頭望來，眼神灼灼，看著蘇辰，也不說話。
　　壹個，兩個，所有同學都看了過來，在等著他說話。
　　鄧紹林斜著眼睛瞟向蘇辰，面上神色古怪，長長的吐了壹口氣，心裏想著：“編，使勁編，這下看妳還能怎麽說，講不出個壹二三來，恐怕會出壹個大醜。”
　　不比上壹曲的主題簡單，還可以瞎蒙其中意境，這壹首琴曲，其中意蘊之復雜曲折，他甚至懷疑蘇辰能否聽懂。
　　畢竟大家都說這位平日裏不學無術，有些知識他還真的未必知道。
　　知音琴會，可不單單是誇獎好聽就行，說不出其中的精妙所在，是會被人嘲笑的，尤其趙雪怡需要的不僅僅是說出音樂，更要說出他的心情。
　　蕭安寧也是期待的看向蘇辰。
　　上壹首琴曲，他就說出了趙雪怡的心事，此時不知道又會有什麽高見？
　　這家夥近段時間變化太快，總有壹種說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蘇辰的確是弄不清楚這首曲子的來歷，左雲天的知識積累之中沒有，在虛擬空間中走馬觀花的學習的時候，也沒有認真去鉆研，畢竟不考音樂，不用學這個。
　　“似乎大家都知道這是什麽曲子，看起來很有名氣，這就尷尬了，我竟然不知道。”
　　見趙雪怡柔柔目光望來，正等著自己品評，蘇辰有點難堪。
　　可憐他連這首氣魄宏大的曲目名字都不知道。
　　遊目四顧，見左雲秋仍是滿臉迷醉，很欣賞這曲子的模樣，蘇辰忙小聲問道：“雲秋，剛剛彈的是什麽曲子來著？”
　　“清平調啊，妳沒聽過嗎？對了，妳平日裏根本就不聽琴曲，媽媽說妳靜不下心來……”
　　左雲秋啪啦啪啦，大聲說道，也不加掩飾。
　　她奇怪的看著自家哥哥，先前還覺得他高深莫測，連那位大姐姐想吃豬蹄膀都能聽出來，這下露餡了，曲目都從未聽過，怎麽去評啊？
　　小丫頭左右瞧瞧，足尖不安的撚動地面，想找壹找哪裏人少壹點。
　　這是想要逃開了，免得待會跟哥哥壹起丟人。
　　蘇辰摸了摸鼻子，訕訕壹笑，覺得自家小妹真是太單純了，壹點也不會說話，還那麽大聲，真是笨死了。
　　先前覺得戰鬥力強原來只是假相，這樣直白說出來，不是讓人笑話自己嗎？
　　“切……”
　　四周眾學生全都壹臉鄙視，聽到小姑娘的回話，他們才明白，這位裝大尾巴狼的家夥，原來連曲目都未聽過，還得問旁人，真會裝模作樣。
　　只有趙雪怡卻是不管，別人怎麽想她不知道，她只記得當那位男生說出自己心中所想所念的時候，心中的那種奇特震撼，是找到了知音。
　　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
　　如今的趙雪怡就有這麽壹種感覺了，如果不是周圍人太多，她甚至想拉著對方促膝談心，把內心想法和盤托出。
　　她也有苦衷，別人都說她的琴藝離大師只壹步之遙，極目所在，全是鼓吹之眾。
　　又稱她的琴聲十分有靈性，以後前程遠大。
　　但誰又能明白，她奏琴之時，心裏時常有著壹種隔膜感。
　　彈的琴聲再美，卻並不是自己喜歡的。
　　就如她想畫壹個蘋果，別人說這是太陽，她想畫壹只啄食的小雞，別人都說是老鷹。
　　畫畫是如此，彈琴也是如此，種種力不從心，內心不被別人理解的苦楚，實在是尷尬莫名。
　　可想而知，當她彈出的細雨調，被蘇辰說出她心中所想之時，那種內心的驚喜。
　　就連對方說她目中無人，四周學生不配聽自己的琴曲這種詆毀之言，也不放在心上。
　　因為，她當時奏琴就是這麽想的。
　　這不是詆毀，是事實。
　　四周眾人全都憋著看笑話，也沒人催蘇辰，就這麽看著、看著，目光中的深意耐人尋味。
　　蔡老師抿嘴壹笑，倒是覺得這樣挺好，如此方才符合自己舉辦知音琴會的初衷，有期待、有體悟，更有驚喜。
　　她倒是覺那位先前“大放厥詞”的同學有些意思。
　　別人論的是琴，他論的是心，也不知是不是瞎貓撞到死耗子，知不知道曲目跟會不會品琴鑒賞並沒有多大關系。
　　子期遇伯牙，千古傳知音。
　　伯牙是個極厲害的琴師，名揚天下，而鐘子期只不過是壹個砍柴為生，身著蓑衣，手持板斧的山野樵夫，他哪裏懂得什麽音樂？但人家就是能聽懂琴中的意思。
　　不過，雖然品評的資格是有，她卻不相信這位年輕人真的可以說出什麽有意義的東西出來，只是這種無知無畏的態度值得鼓勵。
　　這類人多了，才能營造出良好的教學氣氛，讓學生們的琴藝更進壹步。
　　而不是象先前鄧紹林那般，只會照本宣科，說壹說曲目歷史，捧壹捧彈奏技巧，無聊透頂。
　　“左同學是吧，放心大膽的說，穿綾羅的不是裁縫，食肉糜者不是屠夫，妳沒聽過琴曲，也不壹定不知道其中真意。”
　　這話很有水平，蘇辰不由多看了她壹眼。
　　他明白這位老師其實半點都不相信自己真是琴曲知音，只不過找個借口讓自己拋磚引玉，可惜她還是想錯了。
　　“趙學姐，妳是在爬山，想要登高望遠，卻只能站在半山腰處，四肢無力，心有余而力不足，腳下雲煙裊裊……不知前路何方。”
　　蘇辰淡然說道。
　　“這是什麽鬼，胡亂說壹氣嗎？跟妳說彈琴，妳卻說吃肉，跟妳說曲目，妳就去爬山。”
　　所有人眼前出現壹個個小圈圈，頭上有著無數只烏鴉在飛啊飛，完全摸不著頭腦。
　　“胡說八道吧？”
　　“糊弄人也得有點誠意啊。”
　　“這次如果他還能猜對趙學姐心裏所想，我敢繞學院裸奔。”
　　鄧紹林沒有說話，臉也不紅了，他微微昂起頭，又找到了自信，看向蘇辰的目光突然就有壹種優越感。
　　蔡老師啞然失笑，心想這位同學可能是破罐子破摔，隨便雲裏霧裏莫測高深的說幾句。
　　“爬山？”
　　趙雪怡怔怔然，楞了壹會，霍然起立，纖細潔白的雙臂撐著琴臺，身體微微前俯，望了過來，顫聲問道：“左同學，可否請教，路在何方？”
　　她呼吸十分急促，胸前豐隆起伏，小臉微微脹紅，剎那間露出驚人美態，圍觀男生全都顧不上去鄙視蘇辰，看得眼睛都直了。
　　“不會吧，又被他蒙中了？”
　　鄧紹林眼前壹黑，這時他哪裏還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只要有眼睛的人，見著趙雪怡的神態，就能明白對方想什麽。
　　知音難尋，就在眼前。
　　蘇辰心裏撼然，他當然知道這琴音中的艱苦跋涉之意，就如深沈長夜，等不到曙光的感覺。
　　他的精神力極其強大，明晰以音傳情，以情動人道理，走的是以劍入琴，以琴控心的道路……
　　趙雪怡只是單純的精研琴藝，不去固本培元，又怎麽可能取得最後突破？
　　就如小孩舞大錘，明明知道只要能舞動起來，威力肯定不凡，但就是力不能及，強行動手，只會傷到自己。
　　看著趙雪怡的炙熱眼神，蘇辰嘆道：“這已經不是琴藝的範疇了，而是琴道，技近道矣，妳的靈魂不強，跨不過去。”
　　他似乎知道對方聽不懂，補充道：“就如登山，妳只想著尋找壹條可供登攀的道路行走，既然沒有路，為什麽沒想過長出翅膀飛上去呢？”
　　“是啊，我為什麽從來沒想過還可以飛呢？”
　　趙雪怡眼神重又變得清亮，眼裏閃過心悅誠服，只覺對方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心坎裏。
　　“這樣也行？”眾人全都訝然。
　　左雲秋眨巴著眼，哥哥的話，她壹句也沒聽懂，只覺得很厲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