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四百二十八章 來事兒了

　　李欽載向來不是嚴肅的人，哪怕父子倆聊“誌向”這麽嚴肅的話題，他也很難板著臉像個老學究壹樣，跟兒子壹板壹眼地對話。
　　別人的人生，別人的誌向，那是別人的，親兒子也是別人。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不為非作歹，兒子的未來不需要自己幹預，想幹啥就幹啥。
　　那種影視劇裏壹本正經相對跪坐，臉上帶著聖潔的光輝問“敢問先生之誌”。
　　這邊回答“吾之誌，當包藏宇宙，吞吐天地……”
　　尬不尬？
　　妳那麽厲害咋不原地飛升呢，何必禍害人間。
　　對於蕎兒的誌向，李欽載完全沒有幹預反對的意思。
　　“出門遊歷是好事，待大唐水師發現新大陸後，妳可第二批第三批乘船登陸，那是壹片荒蠻之地，妳盡可百無禁忌，我對妳唯壹的要求就是帶夠人馬，家中部曲壹刻不得離身。”
　　蕎兒壹楞，接著滿面驚喜。
　　他只是試探性的說壹說，沒想到李欽載居然答應了。
　　畢竟在長輩的眼裏，蕎兒的誌向屬於不務正業，說是“遊歷”，其實就是到處遊山玩水，大丈夫立誌總要幹點正事，哪有遊山玩水的？換了別的長輩，壹口唾沫便飛到臉上了。
　　蕎兒知道李欽載向來開明，但他沒想到李欽載開明到這般地步。
　　“孩兒多謝爹成全。”蕎兒起身長揖道謝。
　　李欽載含笑道：“壹邊遊歷壹邊認真思考壹下人生，妳總不能遊歷壹輩子，等妳想清楚了再回來。”
　　“妳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兄弟，如果有願意與妳同行者，也可壹並叫去，也算是我給他們爹娘謀個福利，讓他們緩口氣。”
　　蕎兒興奮點頭，然後轉身就跑，臨走還不忘順手拽走那幾本壹塌糊塗的作業。
　　李欽載盯著蕎兒的背影，突然多了許多感慨。
　　孩子長大了，而自己，好像老了。
　　雛鷹離巢，試擊長空，重復長輩們曾經走過的老路，跌跌撞撞又是壹場人生。
　　生命的意義，大約便是此刻的傳承。
　　……
　　後院書房裏。
　　李勣和李欽載對坐無言。
　　或許是活了兩輩子的原因，李欽載比較喜歡跟老人相處，在老人所余不多的時光裏，多陪壹陪他，順便聽取壹些人生經驗。
　　李欽載絕對是個聽勸的人，李勣說前面有個坑，別踩，李欽載壹定不會踩，果斷繞開它。
　　成長到壹定的歲數後，人骨子裏那股桀驁不馴，誰都不服的勁兒會慢慢消逝，轉換成壹種新的人生態度。
　　謹慎，理智，沈穩，以及，敬畏天地和真理。
　　書房很安靜，祖孫倆其實沒那麽多話可聊。
　　通常是李勣端著壹本兵書，而李欽載則在四下打量，看看書房裏有啥值錢的東西可以順走。
　　孫兒薅爺爺的羊毛，這不天經地義麽。
　　許久之後，李勣無奈地放下書本，嘆道：“老夫的書房已然窮困潦倒，唯壹值錢的白玉鎮紙也被妳弄走了，妳還想作甚？”
　　李欽載背對著他，在書櫃裏尋摸，嘴裏卻道：“那可不壹定，爺爺您是名將，兵者詭道也，說不定您偷偷藏了啥值錢的物事……”
　　李勣愈發無奈，嘆道：“也就是妳了……若換了李敬業，此刻大約已斷了壹條腿。”
　　李欽載也嘆道：“爺爺此言差矣，敬業堂兄是未來的英國公，註定繼承您的爵位，孫兒可什麽都繼承不了，還不得趁著您老健碩之年，趕緊弄點值錢的好東西，不然將來啥都撈不著了……”
　　孫子這德行李勣早已熟悉，如今都生不出怒氣了。
　　尋摸許久，李欽載果然沒找到值錢的東西，只好悻悻放棄，沒精打采地坐在李勣面前。
　　李勣幸災樂禍地笑，隨即臉色壹整，緩緩道：“江南土地問題是個長期的過程，但妳江南壹行後，為天子解決了壹樁大事，至少開了壹個不錯的頭，不出意外的話，天子必有封賞。”
　　李欽載不感興趣地道：“啥封賞？”
　　李勣含笑註視著他，眼底裏生起濃濃的自豪，捋須道：“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若是晉爵國公，也不知妳承不承得住。”
　　李欽載壹怔，驚訝地道：“天子會封我為國公？”
　　李勣嗯了壹聲，道：“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年底或許便有廷議了。”
　　頓了頓，李勣註視著他的臉龐，道：“也許妳自己都不知道，此次妳奉旨江南之行，為大唐解決了多大壹樁麻煩。”
　　“土地兼並問題自貞觀之後，便愈演愈烈，天子和朝堂壹直拿不出有效的辦法，問題日趨嚴重，長久下去，不出兩代，天下皆是失地流民，朝廷亦無可用之兵，國運眼看會漸漸衰敗。”
　　“而妳，在這個時候力挽狂瀾，為天子解決了如此大的麻煩，說實話，這樁功勞不遜於東征之勝，晉爵國公並不過分。”
　　李勣捋須看著他，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深：“不到三十歲的國公，大唐立朝而未聞也，偏偏在妳身上開了先例，而我李家壹門，從此以後便是實至名歸的壹門雙公，哈哈！”
　　李欽載的表情卻無驚無喜。
　　仍如當年的初心壹樣，他對官職爵位並無太多的野心，就算李治晉他國公之爵，他也並不覺得多欣喜。
　　國公又如何，吃飯的碗比別人的大嗎？頭比別人鐵嗎？
　　在日常混吃等死的平淡生活裏，國公之爵影響他吃喝拉撒嗎？
　　仔細想了想，除了增加國公儀仗更花錢外，好像沒多大的好處……
　　隨即李欽載突然警惕地望向李勣：“孫兒晉爵國公後，爺爺難道想把我趕出去另住？”
　　“告訴妳，不可能啊，趁早打消心思，爺爺的國公府比孫兒那破落府邸富裕多了，敬業堂兄繼承爵位之前，孫兒便壹直住這裏了，反正咱祖孫都是國公，府裏的國公儀仗可以共用，過日子能省則省。”
　　李勣的好心情頓時被破壞得壹幹二凈，氣得白胡子都翹了起來。
　　正要抄起屋子裏順眼的冷兵器，給這孽障來壹記狠的，卻突然聽到書房外有壹女聲傳來。
　　“兒媳趙道蘊，求見阿翁大人。”
　　書房內祖孫壹怔，飛快對視壹眼。
　　趙道蘊，李欽載親爹李思文的妾室，進門幾年了，神秘又毫無存在感的人，祖孫倆早看清了她的身份，但不必明言。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地過日子，此刻卻突然求見李勣，顯然來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