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二章 科舉之弊

　　回長安城不是突然決定的，李欽載確實有要緊的事覲見李治。
　　在其位，謀其政。
　　既然應了科考出題的差事，便要把事情做好，若是敷衍了事，何必答應別人？
　　走進安仁殿，李欽載除履入內，站在殿中剛要行禮，卻見李治和武後並排坐在壹起，武後掩嘴忍笑不語，李治則滿臉愁容盯著面前的桌案。
　　李欽載整了整衣冠，長揖道：“臣拜見……”
　　話沒說完便被李治打斷：“拜見啥啊，景初快過來，幫朕看看，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呃……”
　　“呃個屁，快來。”李治不耐煩地道。
　　李欽載只好上前，湊近李治面前的桌案壹看，卻見桌案上有壹個碩大的砂鍋，砂鍋裏有幾坨黑黑的條狀物體，散發著壹股難聞的味道。
　　李欽載壹驚，嚇得蹬蹬後退兩步，驚愕道：“陛下何故玩屎？這可不是好習慣，臣必須冒死進諫……”
　　李治壹呆：“玩，玩……屎？”
　　隨即大怒：“朕沒玩屎！”
　　武後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迅速扭過頭，肩膀壹聳壹聳的。
　　李欽載指了指面前的砂鍋，道：“此為何物？”
　　李治面頰狠狠抽搐了壹下，黯然道：“朕說它是豬蹄，妳信嗎？”
　　“陛下莫玩笑，豬蹄怎麽可能做成這樣？臣家裏的狗下廚做得都比它強，”李欽載哂然壹笑，隨即問道：“對了，陛下，此物是何人所做？臣以為此人有謀害陛下之心，必須拿問，好好審壹審。”
　　武後的肩膀聳得更劇烈了，李治陰沈著臉半晌沒說話。
　　李欽載見二人表情古怪，楞了片刻後，仿佛明白了什麽，立馬改口道：“呃，其實這豬蹄做得倒也不算太……那啥，從外表上看，還是頗有幾分美食神韻的。”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方式，忙碌了壹天的李師傅……咳，陛下，美食的最高境界是‘外焦裏嫩’，臣觀這豬蹄，已頗具美食的最高境界了。”
　　李治神情黯然道：“外焦倒是不假，裏嫩……是真沒有。”
　　李欽載也編不下去了，只好訕訕地道：“這豬蹄是陛下親手做的？”
　　李治斷然道：“不，朕沒做過什麽豬蹄，朕剛才只是玩屎，景初說了，這習慣可不好，朕以後戒了。”
　　笑得不行的武後喘息著叫來宦官，讓他們把面前礙眼的砂鍋端走。
　　直到砂鍋裏的豬蹄離開了視線範圍，李治和李欽載糾結的表情這才恢復正常。
　　“陛下若想吃豬蹄，臣將烹飪秘方寫下來，陛下若有閑心親自下廚，可照秘方而做，臣保證味道差不了。”李欽載識趣地道。
　　李治的笑容頓時明媚起來：“景初懂朕！”
　　武後瞥了李欽載壹眼，隨即笑道：“陛下，太醫說了，您要戒葷腥，戒油膩，豬蹄此物太肥，不宜多吃，陛下要當心身子才是。”
　　李治擺了擺手：“朕知道，偶爾淺嘗而已，不會多吃的。”
　　李欽載又道：“陛下可適當吃壹些紅肉，正巧臣的莊子昨日又摔傷了壹頭牛，明日便著人送些牛肉進宮，臣再給陛下寫壹份做牛肉的烹飪秘方，陛下壹並笑納。”
　　李治大喜，笑道：“還是景初最貼心，爾不妨多盯著妳家莊子上的牛，興許會多摔傷幾頭，那時妳再多送些牛肉來。”
　　“是，臣保證莊子上的牛壹定經常出意外。”
　　見君臣壹唱壹和，武後不由翻了個白眼兒。
　　君臣聊完，李治才問道：“景初今日為何突然進宮？是有事嗎？”
　　李欽載正色道：“臣為科考壹事而來，有諫進上，請陛下納諫。”
　　李治也坐直了身子，旁邊的武後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沈吟片刻，李治正打算叫舍人入殿記錄君臣奏對，卻被李欽載適時制止。
　　“陛下，臣不過是提個小建議而已，不必太正式了。”
　　李治點頭：“好，妳說，朕聽著。”
　　李欽載想了想，道：“陛下，科考事關國運與皇權，不可不慎也。首先要明白壹點，科舉制與當今世家門閥的利益是有沖突的。”
　　“自長孫無忌倒下後，陛下推行科舉制，當今世家門閥多有反對者，他們對陛下壹力推行的科考非常敵視。”
　　李治點頭：“沒錯，但世家越是敵視，說明科舉制越是正確，朕越要推行下去。”
　　李欽載接著道：“由於世家門閥的敵視，這些科舉制推行其實並不算順利，世家利用手中的權力和在民間的聲望，鉆了科舉制的空子。”
　　“陛下可有統計過，這些年以科舉入仕的進士，他們有多少是真正的寒門子弟，又有多少其實出身於世家族人？”
　　李治的表情嚴肅起來，緩緩道：“去年禮部給了朕壹份名錄，他們統計了十二年來四次科考的甲榜進士名單，其中出身各大小世家門閥者，不低於七成，余者三成才是中等殷實地主人家子弟。”
　　李欽載沈默片刻，道：“也就是說，陛下壹力推行的科舉制，朝廷最終取士者，大部分仍是世家子弟。”
　　“陛下的本意是讓寒門子弟有壹線出頭的機會，同時遏制世家的勢力擴張，然而科舉制的結果卻仍成了世家門閥的後花園。”
　　李治臉色陰沈，旁邊的武後也蹙眉不語。
　　武後沈吟道：“世上的讀書人多出於世家，或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只有家境殷實者才供養得起讀書人，是否這個原因，才導致世家門閥的進士居多？”
　　李欽載拱手，道：“臣有些話，說出來不好聽，但不能不說。”
　　武後也端正了態度，道：“國朝大事，但說無妨，陛下與本宮不是聽不進逆耳忠言的人。”
　　李欽載猶豫了壹下，道：“臣以為，世上的讀書人沒有陛下和皇後想象中的那麽少。”
　　“事實上，壹般的中產人家都能供得起至少壹位讀書人，而且為了跨越中產，但凡家境殷實者，也肯定會供養族中子弟讀書。”
　　“哪怕是窮人家的孩子，只要稍有機會，比如村莊裏有教書先生，比如孩子聰慧好學，窮人家都會咬牙供養壹個出來，這是改變家族命運的機會，沒人會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