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零三章 勸降砭弊

　　辱夷城。
　　仍是那家娼館內。
　　娼館內的恩客們已被守將安玄渙的親衛粗魯地趕走了，就連館內的掌櫃老鴇和姑娘們也都被關進壹間大屋子裏不準出來。
　　薛訥包下的閣子裏，安玄渙，薛訥和莫恩俊三人各據壹方而坐。
　　安玄渙身材高大魁梧，肚子微微隆起，容貌猙獰，滿帶殺氣，正是壹副標準的武將模樣。
　　薛訥卻淡然坐在他的對面，在安玄渙充滿殺意的註視下，他卻從容不迫地自斟自飲，還皺著眉頭咂摸嘴。
　　“比尿還難喝，東夷未服王化之地，連個像樣的酒都釀不好，呸！”薛訥狠狠地呸了壹口。
　　當著辱夷城守將的面，薛訥仍舊是這副紈絝子弟的做派，不僅無所畏懼，反而把架子端得高高的，活像安玄渙他親爹。
　　安玄渙眼神仍在飆殺氣，但沒有任何舉動。
　　能成為壹城守將，心機城府多少還是有壹點的，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翻臉。
　　此刻的安玄渙對大唐密使出現在這座城池裏壹點也不意外。
　　前線軍報每隔兩個時辰便傳遞壹次，安玄渙已掌握了唐軍的動向，最近的壹次軍報說，契苾何力麾下唐軍主力距離辱夷城只有壹百余裏，不出意外的話，兩日後便將兵臨城下。
　　在唐軍即將攻城之前，大唐密使混入城中與敵方守將密會……
　　這不是很正常嗎？
　　薛訥來幹啥？除了勸降，還能幹啥？難不成他吃飽了撐的特意混進敵國城池裏嫖姑娘？
　　安玄渙不知道的是，如果今日他沒踏進這家娼館，薛訥還真就只能在這座敵城裏嫖完姑娘，最後灰溜溜地離去。
　　這不是巧了嗎這不是。
　　確實很巧，巧得就像上天註定的緣分。
　　薛訥打著自己的主意，既然是壹場豪賭，索性放下所有的心理負擔，老子非要把這事兒辦成不可。
　　他不知道的是，安玄渙也有自己的盤算。
　　兩人沈默許久，薛訥斜眼瞥向他：“聽得懂人話嗎？”
　　安玄渙茫然眨眼，旁邊的莫恩俊用高句麗話認真翻譯了壹遍。
　　安玄渙恍然，接著皺起了眉，用生硬的漢話道：“我……駐守辱夷城多年，與妳們唐國的商人有過交道，我……會說壹點點漢話。”
　　薛訥點頭：“那就好，安將軍，我今日進城的目的，想必妳也清楚，給句痛快話，要麽獻城，我代遼東道行軍總管李勣鄭重向妳許諾，大唐保妳安將軍世代榮華富貴。”
　　“若安將軍不答應，就當我今日沒來過，我大唐王師兩日後兵臨城下，咱們就紮紮實實打壹場，不過我要提醒妳，王師破城後，必將屠盡全城，雞犬不留，包括安將軍本人和妳的家眷。”
　　安環環面露怒容，拍案而起：“妳敢威脅我？我安家世受高句麗王上恩寵，此家國倒懸即傾關頭，妳教我歸降唐國，難道妳們認為我是天生的叛賊？賊子安敢欺辱我！”
　　閣子內頓時陰風陣陣，薛訥的後背都冒了壹層雞皮疙瘩。
　　然而薛訥的表情仍舊淡定，慢吞吞地執壺給自己斟了壹盞酒，淺淺地啜了壹口，難言的味道令他嫌棄地呸了壹聲。
　　擱下酒盞，薛訥緩緩道：“安將軍息怒，我今日不過是跟妳談壹場買賣，買賣嘛，講究個妳情我願，妳若不願獻城，就當這筆買賣沒了，咱們不聊了便是。”
　　安玄渙冷冷道：“家國存亡之事，貴使竟將它比作逐利銅臭之業，唐國派來的密使，便是這點斤兩麽？貽笑天下矣！”
　　薛訥微笑道：“安將軍，問句題外話啊，……妳喜歡錢嗎？堆成小山壹樣的錢，當然，還有銀餅，珠玉，寶石等等，妳喜歡嗎？”
　　安玄渙冷聲道：“喜不喜歡，與妳何幹？”
　　“我再問句題外話啊，……妳喜歡美色嗎？那種傾國傾城，我不見兮寤寐思服的絕色美人，睡壹萬次都不嫌多的那種，妳喜歡嗎？”
　　安玄渙愈發不耐：“妳到底想說什麽？”
　　薛訥淡淡地道：“我剛才說的錢財和美色，只要妳獻出辱夷城，這些都會有，大唐天子還會給妳記功，給妳封官，賜妳華宅和良田，總之，妳只是換了壹位明主，就能得到妳想要的壹切。”
　　“而妳若執迷不悟，為了所謂的忠誠，繼續負隅頑抗，那麽，我剛才說的壹切不僅煙消雲散，而且妳，妳的家眷親人，包括全城軍民，全都會被我王師斬殺，我臨來之前，主帥已發了話，城若不獻，破之，則雞犬不留！”
　　說完薛訥笑吟吟地看著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安玄渙卻並沒有壹絲驚懼的神色，他的表情很平靜。
　　薛訥繼續道：“兩種選擇，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安將軍，大丈夫固守忠孝，可也該審時度勢，曉識時務。”
　　“大唐王師即將兵臨城下，妳們平壤的援兵還沒來吧？城裏的守軍大約只有五千余人，妳不會以為靠這點兵馬能擋住我唐軍的雷霆壹擊吧？”
　　“城破是必然的結果，相信安將軍也認同這個結果，既然城池註定會被攻破，安將軍到底在堅守什麽？”
　　薛訥嘴角微微上揚，笑道：“難道安將軍對高句麗國主的滿腔忠誠竟如此偉大，妳居然不惜拿自己和家眷親人的性命，來成全妳的忠心？”
　　“若果真如此，待我王師破城之後，我會向行軍總管求情，讓他允許將妳和家人的屍骸同葬壹處，並給妳立壹塊忠貞石碑。”
　　“妳了不起，妳清高！拿自己和全家的命換壹塊冰冷的石碑，妳啊，是個大英雄，會流芳百世的。”
　　陰陽怪氣的壹番話，終於令安玄渙變了臉色。
　　“說話如此難聽，妳不怕我殺了妳嗎？”安玄渙沈下臉道。
　　薛訥無所謂地攤開手：“要殺就快點殺，我趕著去投胎……不過妳若連大唐密使都敢殺，待我軍破城後，妳和親眷的下場可就不是壹刀砍頭那麽簡單了，妳們會被我大唐將士壹片壹片活剮了。”
　　安玄渙目光冰冷地盯著薛訥。
　　薛訥也毫不示弱地直視他的目光，二人互不相讓，空氣壹度仿佛凝固了。
　　良久，安玄渙終於垮下了肩膀，重重地坐了回去。
　　薛訥也趁勢松了口氣。
　　剛才……差點嚇尿了，真特麽刺激。
　　安玄渙沈默許久，緩緩道：“妳說的錢財，美色……”
　　薛訥立馬用力拍著胸脯：“我拿我薛家祖宗十八代的棺材蓋發誓，錢財美色壹個不少，並且保妳和子孫世代榮華富貴！”
　　安玄渙楞了壹下，發誓的人多了，但拿祖宗十八代的棺材蓋發誓的，倒是生平頭壹次聽說。
　　雖說有點狠，也不知這不肖子孫有沒有征得他祖宗們的同意，但不得不說，誓言裏面都是滿滿的誠意啊。
　　錢財美色壹個不少，安玄渙終於露出了貪婪之色。
　　其實早在他決定見薛訥之前，便已做出了選擇。
　　如果鐵了心堅守城池，安玄渙何必見薛訥？早就亂棍將他打出城外了。
　　既然決定見面，說明事情是可以商量的。
　　審時度勢，曉識時務，安玄渙比薛訥更懂得權衡。
　　安玄渙劈手奪過桌案上的酒壺，揭開壺蓋將裏面的酒狠狠地灌進嘴裏，壹飲而盡之後，用力壹擦嘴，安玄渙咬牙道：“好，我獻城！”
　　薛訥大喜。
　　幸福來得太突然，他都有點不敢置信。
　　如此輕易就說服了壹城守將，薛訥覺得自己簡直是個人才，論本事的話，怕是跟景初兄不相上下了吧？
　　這次東征註定是他薛訥揚名立萬之戰，從今以後，長安城的風頭便不止是景初兄壹人獨美，也有他薛訥的壹份。
　　從此長安城臥龍鳳雛兩大奇才招搖過市，橫行鄉裏，那是何等的風光。
　　然而，還沒等薛訥露出高興的表情，安玄渙卻突然道：“我答應獻城，但這座城池裏，有我壹個死對頭，若不除了他，此事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