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爵封縣公

　　二十三歲的年紀，爵封縣公。
　　不僅是對李素，對整個天下來說都是壹個非常震撼的消息，李素到現在還有些懵，使勁眨眼睛，似乎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做夢。
　　大唐的爵位不是大白菜，尤其是近年鼎定天下後，李世民已有意無意削減爵位，功臣之後襲爵，往往是降爵壹級，後代若沒有再立卓越功績，那麽爵位壹代傳壹代，壹代比壹代低，直至最後完全削除。
　　這樣的大環境下，李世民破天荒新封壹個縣公，委實出人意料。
　　晉爵自然是好事，光宗耀祖，子孫蔭恩，若說李素沒有壹絲興奮的情緒，未免有些矯情了，說實話，內心裏還是很高興的，人的天性都是往上攀登，誰不想日子過得好壹點，身份地位高壹點？
　　可是高興的勁頭很快就過去，李素想到的是日後的麻煩。
　　二十多歲的縣公啊，開歷朝歷代之先河，再怎麽不要臉的覺得自己確實是古往今來第壹棟梁，可是如此年輕便封了縣公，還是有些過了，李素原本以為自己少說得等到三十多歲以後再封公呢。
　　若是封縣公的消息傳出去，朝中那麽多大臣，程咬金李績這些武將自然是沒意見的，可是保不住別人心中暗暗生嫉，背後中傷，甚至挑起壹些是非，畢竟大唐貞觀的朝堂裏，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啊。
　　“陛下，呃，臣德不高望不重，如此年紀賜封縣公，是不是……呃，那啥，臣連後嗣都沒有呢。”李素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李世民嗤笑：“妳也知道自己德不高望不重？朕賜妳的爵位，是因為妳有功，與妳有沒有後嗣有關系嗎？這本是妳該得的，放心領著。”
　　李素看著李世民七分醉意的臉龐，再次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是不是……醉了？您想想清楚啊，若是您酒醒後發現自己後悔了，再下旨收回爵位，臣的面子可就掉地上撿不起來了……”
　　李世民瞪起了眼：“放肆！朕金口玉言，話出如鼎，豈有收回之理？當朕是什麽人了？”
　　“臣失言，陛下恕罪。”
　　李世民冷冷壹哼：“這些年朕恕妳的罪恕得夠多了，若真凡事跟妳計較，朕的陽壽少說得短十年……”
　　李素壹驚，額頭頓時冒了汗，這句話……似乎另有所指啊，可是不管自己怎麽琢磨，還是琢磨不出話裏的真實意思。
　　“不至於，不至於……陛下定能活壹萬歲。”李素咧嘴幹笑。
　　“封爵的事就這麽定了……”李世民淡淡瞥他壹眼，端杯又飲了壹口酒，道：“這些年妳為大唐立下那麽多功勞，朕因妳年紀太輕，性子不穩，壹直壓著妳的升賞，如今差不多也夠了，真臘稻種壹事，妳確實立下壹樁大功勞，大唐社稷因稻種而更鞏固了，封妳壹個縣公亦在情理之中，想必滿朝文武不會多說什麽。”
　　李素神情露出猶豫之色，李世民眼尖發現了，不由哼了壹聲，道：“有什麽話就直說，朕是那種堵人嘴的皇帝嗎？”
　　李素想了想，忽然起身朝他行了壹禮，道：“陛下恕罪，臣有壹個不情之請……”
　　“說。”
　　“臣願以爵位，換亡母壹個身份。”
　　李世民蹙眉：“哦？子正何出此言？”
　　李素抿了抿唇，道：“臣有大罪，當年母親亡故，臣的父親不識朝廷禮制，在亡母墳前擅立了壹對石馬，此為郡公陵葬之制，臣犯下了逾制之罪……”
　　李世民點點頭：“平民之身而設石馬，確實逾制了，不過這與妳無關，當年妳還只是稚澀幼兒，朕不罪也。其實，妳既知逾制，為何不偷偷將那對石馬撤去？事情不大，撤去後朕睜只眼閉只眼就這麽過去了。”
　　李素肅然道：“既然父親立了石馬，臣便不打算撤去了，臣願拿自己所立的功勞和爵位，來換亡母壹個堂堂正正立石馬的身份，以慰亡母在天之靈，臣壹番孝心，還請陛下成全。”
　　李世民冷笑：“妳把朕賜的爵位當成什麽了？可以換來換去的貨物了嗎？妳的亡母逾制就是逾制，妳封爵就是封爵，兩件事毫不相幹，拿爵位換亡母身份，如此荒唐的念頭也就妳能想得出來！”
　　李素不慌不忙拱手：“臣嘗聞‘聖明天子以孝治天下’，陛下若玉成此事，千古之後平添壹段佳話，陛下為何不允？”
　　李世民壹呆，接著大笑：“拿《孝經》裏的話堵朕是吧？朕若不答應，千古以後是不是成了阻撓臣子孝心的昏君？”
　　“臣斷不敢有此念，只是為人子者，騰達而不知蔭親，是為不孝，臣有何面目安享榮華？”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壹眼，沈默片刻，頷首道：“罷了，朕便成全妳這片孝心吧，追封令堂李氏為秦國夫人，按大唐禮制，只有文武壹品朝臣之母或妻才能封國夫人，妳爵封縣公也只是從二品，尚嫌不夠，今日朕算為妳破例了，還有，既然妳封了縣公，妳家夫人的誥命也升為二品吧，至於妳父親……”
　　李素急忙道：“臣代家父和發妻謝陛下隆恩，只是家父性子淡泊，不喜官祿，還請陛下勿以為念，家父身體康健，有臣在他膝前奉養天年也就夠了。”
　　原本李素便不太願意晉爵，現在李世民的意思似乎連李道正都順便封個什麽，那時壹門雙爵，未免樹大招風，給李家惹來更大的非議，況且以李道正的性子，可以肯定他必然不願領受什麽官爵，李素索性代他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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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爵的事就這樣定下，李素心情也好了許多。
　　心情好不是因為自己晉爵，而是終於為亡母做了壹點事，那位從未謀面，卻賜予了自己生命的母親，李素為她做的這些身後事，也只能聊補不能盡孝的遺憾於萬壹了。
　　正事差不多聊完，李素見李世民又端起了杯自酌自飲，於是起身告退。
　　李世民今日的心情果真不好，聞言只是揮了揮手，算是回應。
　　李素默默退出大殿，退到殿門口時，見李世民孤獨蕭然的模樣，李素心中壹動，不由覺得他有些可憐。
　　沒錯，手握日月，執掌天下的帝王，在李素的眼裏只是壹個可憐的人，他的壹生裏，只剩下權力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了。
　　費盡心力當上皇帝，得到的和失去的所有壹切，他，有沒有衡量過值還是不值？
　　或許，他的心裏如今只剩下了利與弊，不再需要思考值不值的問題，那顆心歷經鮮血和背叛的淬煉，早已麻木了。
　　如今，他獨自壹人坐在空曠清冷的大殿裏，默默自酌，心裏是何滋味？當年的君臣，父子，還有幾人能心無芥蒂地與他坐在壹起對飲狂歌？
　　天地壹人，竟是如此寂寞。
　　李素即將跨出殿門的腳不知為何又收了回來。
　　他仍不太喜歡李世民，因為帝王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李素討厭仰望別人的感覺。
　　可是，他並不介意與壹位孤獨的老人喝幾杯酒。
　　停步，收腿，轉身，李素望向李世民。
　　“陛下，臣……還想與您同飲幾杯。”
　　李世民壹楞，猛然擡頭盯著他，良久，展顏壹笑。
　　“來人，賜與朕對坐，上好酒好菜！”
　　這是李世民的回答，這壹霎，李世民像壹位獨處深山的寂寞山客，好不容易等到了壹位路過的客人。
　　再次坐下，待遇大不相同，李素面前的矮桌已擺到李世民的對面，君臣二人僅隔咫尺，相視而笑。
　　李素先端起了酒盞，齊眉相敬。
　　“臣為陛下壽，為大唐江山萬年壽，飲勝。”
　　這次李素沒有偷奸耍滑，酒盞壹飲而盡，烈酒入喉，腹中仿佛著了火壹般，難受中透著幾分火辣辣的舒坦。
　　李世民大笑，隨即也壹飲而盡。
　　“這酒，此刻才喝出壹點味道，妙哉！”李世民笑著脫口贊道。
　　李素笑道：“臣也是第壹次覺得，自家釀的酒竟然如此美味。”
　　李世民擱下酒盞，嘆了口氣，神情索然道：“沒想到能陪朕飲酒者，不是我的兒女，而是妳。”
　　李素也擱下酒盞，試探著問道：“陛下神情抑郁，是否有憂事縈懷？”
　　李世民搖搖頭：“朕的大唐，四海靖平，萬邦朝賀，縱有微瑕，亦不足掛懷，何憂之有？”
　　若換了別人，李素肯定沒好話了，所以，今天搞得這麽憂傷其實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翻譯成白話，就是矯情，作。
　　當然，打死李素也不敢跟李世民這麽說，於是只好換了壹句幹巴巴的前世萬金油安慰。
　　“陛下，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
　　李世民卻並不吃這壹套，聞言冷冷道：“沒話說就給朕閉嘴，好好喝妳的酒，別說這些廢話。”
　　李素幹笑。
　　李世民喟然而嘆，低沈地道：“已是貞觀十八年了，朕登基也十八年了，朕壹生的心血，全傾註在這片社稷裏，為了大唐，朕付出實在太多了……”
　　李素沈默片刻，道：“陛下的付出是有價值的，至少大唐在陛下的治下越來越強盛，百姓越來越富足，江山也越來越穩固，陛下做到了許多前人做不到的事，憑這些，陛下足可傲視於古往今來的帝王了。”
　　李世民笑了笑：“妳倒懂得安慰人，不錯，朕的壹生做得最專註的事，便是治理這座江山，如今喜見江山強盛，朕於願足矣。”
　　李素笑道：“所以，陛下今日就算飲酒，這酒也不該是悶酒，而是慶功酒，為酬自己多年的心血沒有白費，為謝自己創下如此盛世，使得百姓安居樂業，陛下當可浮壹大白。”
　　李世民大笑：“古往今來的帝王，誰能比朕出色？朕可當仁不讓矣，不錯，當浮壹大白！”
　　說完李世民端杯，壹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