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壹章 入宮述職

　　李素和武氏的初見，算不上驚天動地，天空不見晴天霹靂，地上不見遍地靈芝，沒有任何異象來襯托這次見面的偉大性，震撼性，以及歷史在這壹刻定格的永恒畫面等等……
　　客觀的說，李素與武氏的見面很平凡，而且武氏略顯狼狽，當然，她走的時候心情很不錯，因為她覺得自己已達到了目的，她的目的本來就是要讓李素認識自己，對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武氏自信做得不差，清麗脫俗的外貌，小心翼翼的神情，還有那仿佛受驚小鹿般壹嚇壹退的走位等等，任何壹個表情任何壹個動作，無壹不是為了迎合男人心底最深處的女性審美觀，激發男人對壹個柔弱不堪且又命苦的女子的保護欲。
　　所以武氏走的時候很開心，她覺得今晚不虛此行，沒有枉費她花了半天時間又是布局又是說謊，尤其是遞簪子的那壹剎在他手心裏的輕輕壹撓，簡直是神來之筆，不可復制，想必從今晚起，那位年輕英俊且又極得聖寵的李侯爺心裏從此對她有了深刻的印象，至於日後，只要李侯爺心裏有了她這個人，大家又同住在壹個村裏，日後自然有大把的機會等著她慢慢占領這個男人的心。
　　可惜的是，武氏的道行終究淺薄了壹些。
　　她不知道的是，李侯爺心裏住著壹只千年的老鬼，這點小伎倆在他面前耍弄，說是關公面前舞大刀都有些高擡她了。
　　李素心裏只有滿滿的無奈。
　　只聽了武氏幾句話，他便把她看穿了，他知道武氏想要什麽，“機會”這個東西，他不吝於給她，把她從掖庭救出來原本就是李素為自己布下的壹步暗棋，這步棋對他的將來或許有用，或許沒用，但選擇這個時候救她，總歸給自己種下了善因，如同買了壹支軟不拉嘰的潛力股，成本小，但回報率超高，就算這支股廢了，停牌了，對他來說也不會傷元氣，畢竟便宜嘛。
　　可是……武氏想要壹個機會壹飛沖天，方法卻用錯了，尤其是在他手心裏輕撓的那壹下，嘖！妳撓李治去啊，李治才是妳該撓的人好不好？撓我有什麽用？妳和李家父子不清不白的關系搞得那麽亂，我這麽有潔癖的人會攪進這攤渾水裏嗎？簡直不知所謂。
　　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李素轉頭看著東陽，笑道：“這位武氏……妳日後莫要對她太冷落，適當的提拔她壹下，有事沒事多關心關心她，讓她記妳壹點恩情，將來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東陽蹙眉，沒好氣道：“妳還偏著她，還說沒有看上她！”
　　李素嘆道：“相信我，我對她的心思，沒妳想的那麽復雜，真的，此女前程……不可限量。”
　　東陽有些驚奇地盯著他，道：“妳這人看似隨和友善，其實心裏傲氣得很，從來沒聽妳誇過誰，說話做事都帶著壹股子俯視的味道，好像誰都不如妳，妳只是懶得做而已，今可稀奇了，妳居然誇贊壹個女流之輩……”
　　李素臉有點黑：“我在妳心裏的形象這麽惡心？”
　　東陽噗嗤壹笑，白了他壹眼：“妳以為有多高大？父皇與長孫和房相閑聊時，君臣常點評朝堂諸臣，說到妳時，無論父皇還是兩位宰相，都壹臉的怒其不爭，都說妳有奇才，施之社稷，可經天緯地，只可惜太懶了，懶得令人發指，明明有十分的本事，偏偏只肯用三分，不是對大唐不忠，而是妳真心懶得把十分的本事使出來，把妳點評完了父皇和兩位宰相壹齊搖頭嘆息，然後同聲大罵老天瞎了眼，好好的壹身本事給了壹個奇懶無比的混賬，簡直是天災人禍……”
　　李素越聽臉越黑，壹張俊臉黑得完全融進了漆黑的夜色裏。
　　“有完沒完？多久沒見了，壹見面把我損成這樣，大家還能愉快的聊下去嗎？”
　　東陽忍住了笑，推了他壹下，道：“妳怪我作甚？都是父皇和宰相們說的，我只是復述而已，不識好心的家夥！”
　　見李素臉色仍有些不好看，東陽笑道：“好了好了，難得見妳誇壹個人，就算妳對她有別的心思我也認了，如妳所願，從明日起，武氏調進內院，和綠柳壹同隨侍我，滿意了吧？”
　　“關我什麽事？妳愛怎麽辦就怎麽辦，把她扔井裏我也不反對。”
　　……
　　大清早天沒亮李素便起床了。
　　許明珠手忙腳亂給他穿戴朝服，外院薛管家則指揮下人備馬，方老五選齊了十來名部曲，壹身戎裝準備隨行。
　　壹家上下因為李素而變得活力十足，雞飛狗跳。
　　穿戴完畢，李素騎上馬，部曲們緊跟隨行，壹行人踏著黎明的曙光，匆匆朝長安城趕去。
　　按理說，昨晚李素就應該隨李治壹起進長安城面君的，只是李素歸家的心情太急迫，尤其是已到了家門口，不趕回家與家人團聚實在有違他做人的原則，所謂“家國”，當然是先家而後國，這個順序不能亂。
　　至於這麽做有可能帶來被禦史參奏的後果，李素倒不是很在意，做人當然力求達到盡善盡美，盡量把自己往完美無缺的方向努力發展，但做臣子就不同了，做臣子的多少還得留點小把柄，小缺點，讓皇帝和朝臣們清清楚楚看在眼裏，讓他們明確知道這個人的缺點和弱點，才會給他們帶來放心，壹個完美無瑕的臣子絕不會讓皇帝感到安心的，落在皇帝眼裏，這種完美的人往往被劃入大奸大惡壹類，因為完美，意味著不可掌控，不可掌控則不可信任，有機會的話，壹刀把他砍了才最合心意。
　　李素不用刻意表現出小把柄小缺點，因為他本來就有壹身的小把柄小缺點，又懶又刁還貪財，把柄缺點多得像篩子似的，所以……就不必在乎篩子多壹個或少壹個小洞了。
　　壹行人不急不徐進了長安城，壹路從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穿行而過，走過木柵欄相隔的各個坊門，徑自到了太極宮前。
　　遞上腰牌，李素靜靜站在宮外等候，沒過多久，有宦官匆匆小跑過來，稱陛下詔令甘露殿覲見。
　　留下方老五和壹眾部曲仍在宮外等候，李素隨著宦官入宮。
　　久違的熟悉感覺，李素是太極宮的常客，太極宮內每壹座殿宇幾乎都留下過他的足跡，就連裏面某些宦官內侍他都能說出名字。
　　隨著宦官走了壹炷香時辰，李素來到甘露殿外，然後……二人的腳步壹頓。
　　李世民穿著黃袍，捋須站在殿門外，後面跟著壹臉木然冰冷的內侍常塗，李世民則笑吟吟地盯著他。
　　李素吃了壹驚，就連領路的宦官都驚呆了。
　　這分明是禦駕親迎的架勢，放眼天下，能讓皇帝親自迎出殿門外的人可不多了，每年各藩屬國入長安朝貢，李世民也不曾親自出迎過，今日李素居然獲此殊榮，實在令他……警鈴大作？
　　晉陽之亂雖說是李素親手平定的，可這樁事其實幹得並不漂亮，臨走還把挑釁門閥的黑鍋扔給了李世民，李世民沒把李素拖出去抽壹頓已然算得仁德君主了，親自出迎這種待遇，實在匪夷所思……
　　李素忍不住犯起了疑心病……
　　笑得這麽親切，難道要找我借錢？
　　“臣，涇陽縣侯李素，拜見……”李素按規矩行臣禮。
　　話沒說完，李世民已上前兩步，握住了他的手，語氣有些喜悅又有些急迫：“行了，少來這套虛禮，朕有事問妳……”
　　“臣奉旨平晉陽之亂，今晉陽平靖，臣特向陛下交旨……”
　　李世民擺擺手：“晉陽之事容後再說，朕且問妳……”
　　“太原王氏已被陛下安撫，唯獨範陽盧氏勢大，臣慚愧，雖然揪出了禍首，卻拿他們無可奈何……”
　　連著打斷兩次話頭，李世民怒了：“給朕閉嘴！朕讓妳說話了嗎？宮闈之內懂不懂規矩？”
　　“啊？啊！臣死罪，臣……”
　　“啊個屁啊！朕且問妳，妳用了什麽法子，讓小兕子好轉了？”
　　李素這時才真正吃了壹驚：“小兕子好轉了？不會吧？”
　　李世民面色不善地瞪著他。
　　李素急忙改口：“這個，恭喜陛下，公主殿下福緣深厚，陽壽千歲。”
　　李世民這時激動的情緒終於有些緩和了，也發覺剛才自己那著急的模樣有些失儀，不由掩飾般幹咳幾聲，緩緩道：“自妳離開長安後，小兕子常半夜哭鬧不休，說要尋妳玩耍，子正有所不知，晉王治與小兕子皆是觀音婢所出，後來觀音婢薨逝，壹兒壹女年幼且多病，朕遂親自將他們帶在身邊撫養，小兕子身患惡疾，哭笑時常伴有劇烈氣喘，有時喘得急了，也會休克昏厥，朕遍請天下名醫，都說小兕子陽壽堪憂，那時妳剛離開長安，小兕子夜裏哭鬧不休，朕心急如焚，生怕她哭得激動時昏厥過去，要知道，每次她壹哭，都如同遊走於生死邊緣……”
　　李世民說著說著，臉上漸漸露出古怪的表情：“就在朕焦急不已，太極宮所有太醫都被朕召於殿外隨時待命時，卻發現小兕子哭鬧時竟然沒有劇烈氣喘了，哭聲有些氣短，也有點喘，可是並不劇烈，而且也沒有昏厥，後來趁她睡著後，朕召太醫進殿把脈，連太醫都覺得奇怪，小兕子的脈象比以往大有不同，雖說惡疾仍在，可生機似比當初強了許多……”
　　“朕和太醫都感到奇怪，後來問了小兕子，她說當初在妳家時妳總給她餵壹些味道怪怪的湯藥，隨行的太醫也證實了此事，他們拿湯藥方子辨證過，發現並無害處，沒過幾天，孫思邈老神仙也進宮覲見，說是妳曾將方子留給他，他辨證多日後發覺，此藥方對氣喘之疾甚有大用，子正啊，妳老實告訴朕，那藥方是從何處得來？小兕子的病是否可以治愈？”
　　李素目瞪口呆聽完這壹切，不由有些惶然。
　　藥方呢，當然害不了人，裏面幾味藥材都是前世模糊聽來的，確實是針對哮喘之疾的，至於每味藥的藥量，當初因為自己心裏沒數，所以采取保守治療，盡量取材比較少，沒想到居然真把小兕子的病情控制住了。
　　難怪今日李世民擺出如此高規格的迎接陣仗，原來不是為了晉陽之亂，而是為了小兕子。
　　撓撓頭，李素為難地道：“陛下，那藥方並非臣所出，很多年前，村裏來了壹位……”
　　“壹位遊方的老和尚，對嗎？”李世民皺眉，語氣不善。
　　“絕對不是！”李素斬釘截鐵道：“……來的是壹位遊方的老道士。”
　　李世民濃眉壹挑，隨即嘆了口氣：“罷了，誰給妳的方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張方子確實很管用，太醫署和孫老神仙都仔細探討過，老神仙親自將幾味藥材的量增減了壹番，說此方治氣喘有效……”
　　李素苦笑道：“陛下，臣說實話，藥方確實可治氣喘，只不過治標不能治本，它的作用無非是將病情壓制，緩解而已。”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壹眼，點頭道：“是實話，孫道長也是這麽說的，不過對朝不保夕的小兕子而言，這個藥方仍是她保命的東西，緩解也罷，壓制也罷，只要她能活著，朕於願足矣！”
　　嘴角漸漸露出了笑容，李世民道：“所以，獻上這張方子，妳算立了大功，朕今日必須好好謝妳才是。”
　　李素連道不敢。
　　李世民不由分說，拽著他的袖子進殿，進殿以後李素才發現，殿內居然已擺好了宴席，有肉有酒擺滿了桌，顯然今日不僅是禦駕親迎，而且還是賜禦宴的規格，可見李世民的心情多麽高興，也可見小兕子在李世民心中的位置怎生重要了。
　　規格高，待遇高，但李素並沒有飄飄然，畢竟古往今來有無數反面教材做借鑒，比如很多年前項羽請劉邦吃的那頓飯，規格也不小……
　　李世民很高興，壹邊頻頻邀酒，壹邊哈哈大笑，瘋了似的。
　　李素喝了兩杯酒後，抿了抿唇，道：“陛下，關於平定晉陽之亂，臣想向陛下……”
　　李世民笑臉頓斂，臉色壹沈，狠狠瞪了他壹眼，道：“晉陽之事，朕等下再與妳計較！現在莫擾了朕的雅興，來，飲勝！”
　　李素眼皮壹跳。
　　果然宴無好宴，等下怕是要跟自己算賬了，尤其是關於讓李世民背了門閥的黑鍋壹事……
　　李素這頭心驚膽戰，李世民陰沈的臉色忽然壹變，頃刻間變得和顏悅色如沐春風。
　　“子正獻方有功，朕說過要獎賞，君無戲言，來，告訴朕，妳想要什麽？”
　　李素飛快地眨眼，看著李世民那壹臉和善親切的笑容，壹時卻無法適應。
　　翻臉比翻書還快，而且連翻了兩次，表情轉換沒有任何PS痕跡……這位天可汗陛下該不會精神分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