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法絳春惱羞成怒：“兀那賤婢！說得什麽話來？”

　　商九輕冷冷壹笑：“二小姐生得壹張臭嘴，沒想到耳力也無甚靈光。”

　　法絳春脹紅粉臉：“找死！”橫劍壹抹，徑往她頸間揮去！

　　商九輕雙腿不動，甩袖拍擊劍脊，“啪”的壹聲裂帛脆響，法絳春頓覺劍上壹股大力撞來，虎口劇痛，肘腕幾欲脫力，嚇得圈轉長劍，擰腰後躍。看在旁人眼裏，倒像她主動啟釁，忽又收劍退開，趨避之間，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道初陽攬住愛妻，劍刃虛點，遙遙封守門戶，氣度居然頗見森嚴。可惜他身子矮胖，這壹攬還碰不到妻子的柳腰，堪堪摟住屁股，旁人忍俊不住，交頭竊笑起來。

　　法絳春羞怒難當，揮開他肥短如鼓槌的手指，挺劍尖叫：“我要這賤婢的舌頭，妳給我取了來！”

　　“這……”道初陽壹怔，露出為難的神色。

　　法絳春面色鐵青，瞠出滿是血絲的眼白：“沒用的廢物！怕見血頭暈麽？”

　　道初陽被當眾斥罵得有些無地自容，面上壹陣青壹陣紅，勉強定了定神，倒持劍柄，沖商、文二姝壹拱手：“貴我兩派是同盟，按說不該傷了和氣。商堡主與拙荊有些言語誤會，能不能……”

　　法絳春猛揍他後腦勺壹記，像是打條顢頇的笨狗，“啰唆半天，妳是怕死還是怕輸？沒的丟人現眼！”

　　道初陽無奈，長劍壹立，低聲道：“商堡主，請。”

　　商九輕橫臂當胸、掌心交疊，膝腿側並微曲，擰過壹把結實健美的蛇腰，起手竟有幾分北國蠻舞之姿，扭曲的肢體隱含壹股風雪驟臨前的靜謐，蓄滿奇異的力道與美感。她身穿壹襲蔥藍色的對襟半袖短衣、湖水色的長裙窄裈，反折領、細圍腰，颯烈中倍顯嬌姿，襯與腳下壹雙尖翹綠蠻靴，果如霜雪般驕人。

　　真啟看得面紅耳赤，心口噗通、噗通的跳，被身畔的道眾推了幾下，好容易才回過神，忙找來壹名相熟的小道僮，低聲吩咐：“事情麻煩了，快去後堂請四爺來！”

　　道僮拔腿就跑，忽又被喚回，真啟悄然附耳：“我看後堂還是別去了。妳快些到朱雀大街的綏平府，去請……”

　　大殿之中，不相幹的香客信眾早已散得幹幹凈凈，黃庭觀諸道都遠遠避到邊上，恐受池魚之殃。

　　商九輕凝然不動，轉過尖細的下頷：“姑娘，此人頗不好鬥，請姑娘許我動用殺著。”

　　文瓊妤溫婉壹笑：“事已至此，須得回護宇文世家與玄皇尊嚴。姊姊小心，莫要錯手殺了法將首的愛婿。”

　　這幾句說得輕巧，殿上眾人卻無不盡聽。

　　法絳春咬牙切齒，對丈夫咆哮：“把那小娼婦的舌頭也給我壹並取下！爹那廂自有我擔待。”

　　道初陽凝神接戰，恍若未聞，平舉著圓闊的厚劍，緩緩踏前壹步，烏絳制成的道履下煙塵微揚，居然陷入青石磚中分許。眾人心驚未復，又見他跨出壹步，“噗”的揚起淡淡輕塵，原先駐足處果有壹枚淺淺足印，宛若水砂磨就。

　　真啟看得駭然：“這………這便是將軍箓的‘六甲靈官劍’麽？好深厚的功力！”

　　道初陽每跨壹步，留下的足印比前度更深，震腳的力量卻絲毫未散，清清楚楚的蓄在劍裏，仿佛驅動天兵大陣掩殺敵人，每壹步都與另壹支同等規模的生力軍合流；以兩人之間相隔不到十步，等縮短到壹劍能及的距離時，劍上等於七、八名道初陽合擊之力，便是玄皇親至也頗不易與，況乎商九輕等女流？

　　真啟見這矮胖子穩若淵停，劍尖卻不住輕顫，迸出嗡嗡低鳴，頓時明白“六甲靈官劍”的厲害，暗忖：“劍上蓄的勁力已至臨界，除非先引得他泄出劍勁，否則壹觸即發，商姑娘必難招架。”掌裏悄悄扣了枚銅錢，若三步內商九輕還未反應，便要出手射他劍脊，迫使靈官劍勁提前迸發。

　　須臾間，道初陽又進兩步，劍尖發出的高亢聲響已聽不清音質，卻震得人人顱中龍吟盤蕩，宛若絞弦。那柄厚重的闊劍起伏吞吐，仿佛壹條活生生的青龍，似將脫鍔飛出。

　　商九輕面無表情，右臂緩緩橫挪，卻見右手那只白霜霜的薄革手套粘在左掌掌心裏，抽出壹只五指纖長、微帶幽藍的青白手掌，柔荑甫壹露出，指掌周圍便幻出絲絲薄霧，袖口白霜鱗結，柔軟的絲綢頓時變得硬梆梆的。真啟看得呆了，忍不住揉眼，赫然發現她的面孔變與裸掌同色，青白的雪肌上泛著薄霜壹般的汪藍，檀口微啟，吐出壹條淡淡霜氣。

　　商九輕右手食中二指壹掐，指間倏地多了枚半透明的細薄冰片，冷聲嬌叱：“道先生留神，暗器來啦！”

　　殿中諸人尚未看清，忽聽道初陽壹聲悶哼，長劍陡然歪斜，劍上積蓄的勁力失卻所對，竟悉數反震己身。他握著右腕倒飛出去，圓胖的身體像皮球般連彈帶撞，壹路撞爛桌椅神壇，仰天噴出壹蓬血箭。

　　“丟……丟人現眼！”

　　法絳春見丈夫飛撞過來，連忙擰腰避過；羞怒之余，亦復心驚。

　　道初陽身為法天行的首徒，在眾同門中已罕有對手，便是與將首對拆劍法，最起碼也要三、四十招後才露敗象，誰知竟非商九輕壹合之敵。

　　他拄著劍，從撞爛的家生堆裏起身，壹抹唇下的大片殷紅，沈聲道：“這…

　　這招很好。我沒想過還有這種破法。”

　　商九輕斂起冷笑，正色道：“道先生劍勁沈雄，恕我不敢硬接。”

　　道初陽點點頭，“我以為商家堡的‘連天鐵障’是軟鞭或暗器手法，不想卻是凝氣成冰的陰寒掌力。這等純陰內氣，看來連本門的‘玄陰指’亦頗有不如，佩服、佩服！”

　　商九輕淡然回答道：“暗器鞭法，均源於此，說來也不算錯。只是敝堡這門‘連天鐵障’須仗北域獨有的萬載冰膽才能練成，輔以至陰藥物與獨門心法，再加上女子體質屬陰，使來威力更甚，與貴派的絕學‘玄陰指’，又或江湖流傳的寒冰掌、臥鯉功等陰寒內勁玄妙相殊，本無短長，道先生毋須客氣。”

　　商九輕並沒有說實話。

　　“連天鐵障”雖是北域商氏的獨門絕藝，但她這雙凝氣成冰的曼妙玉手，卻是來自體內奇異的羅剎血脈。商家的先祖曾與羅剎巫覡通婚，藉此鞏固自身的統治權，因而從那些信奉域外神祇的代行者身上繼承了奇妙的異能，每隔幾十年便會出壹名體質奇寒之人，其中大多是女子。

　　像這樣的女娃在羅剎土語中被稱為“什魯圖”，意即“召來風暴之女”。

　　擁有什魯圖血脈的女主巫王，正是商家堡賴以統攝北邊白羅剎的錚錚鐵據。

　　壹旦失去這頂光環，難保那些被漢人馴化了的白羅剎族人不會撕碎右衽的衣袍冠帶，重新披上毛皮、拾起鐵斧，變成如狂風呼嘯般的恐怖入侵者，就像昔日毀滅宇文王朝的西賀州蠻族壹樣。

　　於是商家堡上下盼了近五十年，終於在此世盼來了商九輕。這也就是為什麽她能以廿五歲的青春少齡，成為統禦舉族豪傑的壹堡之尊，並與玄皇麾下三大將平起平坐的原因。只是商家堡僻處絕域，絕少在中州武林行走，連同為四大世家的將軍箓亦不知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