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有了大日功，烈陽劍法根本毫無威力。因此劫兆三兄弟分別被送入中州東北方的道家盛境天城山，拜在道門高人黃庭老祖座下，成為不記名弟子，酌因天賦授與不同武藝。

　　劫家三兄弟不是壹母所生，劫兆身為老麽，自小受寵，因此二哥劫軍特別看不順眼，長大後常尋釁生事。此番落到劫軍部下手裏，少不得又要折騰，劫兆心裏猜了個七七八八，沖司空度壹聳肩：“司空先生，這回妳贏啦！我打不過妳，佩服佩服！”忽然壓低聲音：“妳也不是笨蛋，我就直說了。我壹不怕打，二不怕罵，就算綁著遊街都不怕。妳玩夠了就趕快放我，以後在壹個莊裏過日子，死活能遇得上。”

　　司空度壹笑，“有件事情，料想四爺還是怕的。”

　　“那我怕的可多了。”劫兆涎著臉，賊眼滴溜溜壹轉：“像我就挺怕死的，妳總不能殺了我吧？”

　　兩人相視大笑，笑得劫兆泛起淚花，見司空度眼底殊無笑意，才慢慢收止。

　　“司空先生若要殺我，須考慮三件事：皇城鐵騎、照日山莊，還有我爹。”

　　劫兆吞了口唾沫，開始認真擔心起自己的未來。他雖沒什麽江湖經驗，卻認得亡命之徒的眼神。

　　“皇城緹騎中不乏高人，能殺壹流好手，照日山莊號令中宸九道八十壹州，能殺有黨羽組織撐腰的頂級好手。至於我爹，除了其它五位並列‘中宸六絕’的絕頂高手，怕無人能在‘烈陽劍法’下走完五招。”

　　“四爺說笑了。所謂‘亡命之徒’，是抓了腦袋往褲腰壹掖，死活不論，先反再說。至於四爺說的，也都是極有道理的，不過，那是殺完以後的事啦。”

　　望著司空度醜陋自得的笑臉，劫兆只覺腦中壹片空白，全身冷汗直流，平日如燦蓮花的舌簧突然失了效用，瞠目半晌，竟什麽話也說不出，心中僅只壹念。

　　(二哥他……他要殺我！)

　　“妳居然跟‘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真是笑煞人也。”

　　角落又傳來那把清脆冷冽的女聲，劫兆精神壹振，暗想：“喉音美妙，身段形貌必佳。耳福既享，倒不能失了眼福。”

　　但見廊間暗影壹開，走出壹名修長的紅衣女郎，薄羅衫子薄羅裙，緋紅繡金石榴色，手提壹柄小巧的畫眉彎刀，連刀鞘也是紅彤彤的，明明大金大紅最是俗麗，穿在她身上卻有些出塵之感。

　　女郎下裳裏還穿著白綢細裈(裈，音“昆”。有襠的褲子)，足蹬壹雙紅幫鳳頭靴，約莫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周身俱作武人裝束：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雙手束有紅護腕，胸腹間的圍腰款式與男子如出壹轍，束上繡金帶子，更顯得纖腰緊致、胸脯渾圓，明艷裏帶著三分英氣，分外撩人。

　　她只比尋常女子略高些，約至劫兆頷下，足脛卻硬生生長了半截，被褲管靴筒壹裹，比例極美，益發出挑。劫兆想象她剝去綢裈繡靴之後，那雙赤裸的腿子該是如何渾圓修長、結實膩潤，褲襠裏不覺有些硬，只得微微彎腰，免得露醜。

　　紅衣女郎的相貌自然是極美的，生得壹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蛋，只不過與她過人的修長腰腿壹比，再標致的容顏都不搶眼了。劫兆估計她絕不超過二十，實際年齡可能還更小些，只是眉帶譏誚、唇抿冷笑，乜著壹雙長睫彎彎、黑白分明的鳳尾杏眼，怎看都有股跋扈之氣。

　　劫兆省起她是數落自己來著，雖在難中，不忘反唇：“怎麽？官府規定不能談麽？”

　　女郎看也不看他壹眼，小巧的下頷高高擡起，冷哼壹聲：“堂堂照日山莊的四公子，忒沒見識！人說：‘七禽六獸，十三衣冠。’乃是東勝州道上數壹數二的巨寇，‘邪火六獸’殺人越貨，行事只憑好惡，全無道理可言，妳竟想跟排行第二的‘過隙白駒’司空度談條件，豈非笑掉旁人的大牙？”

　　劫兆恍然大悟，從頭頂涼到了腳掌心，才知自己壹頭撞進了死路。

　　“七禽六獸，十三衣冠”，是近年來中宸州東鄰最響亮的綠林字號。據說這十三人乃是當年魔教余脈之後，世代守衛魔教隱藏在東境的秘密勢力，等待天下大亂、魔門再興的時刻來臨。在他們口中的“逢魔命世之時”到來前，原本與黑白兩道秋毫無犯，甚至不為人知，直到有人誤闖秘境，無意中解開“邪火六獸”的禁制，才將這六名魔星放入東勝州武林，從此無有寧日。

　　七禽不出，“邪火六獸”無疑是當今武道上最令人頭疼的麻煩之壹。他們沒有門派約制，不買黑白兩道的帳，不理會任何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我行我素，完全沒道理可講，誰遇上誰倒黴。唯壹能指揮六獸的，只有六獸之首、人稱“中原逐鹿”秦失道的神秘人物，偏偏此人見首不見尾，似乎沒有同五獸壹起行動的習慣，任由五兄弟胡作非為，徒然遺禍。

　　劫兆冷汗直流，勉強收攝心神：“奇怪，劫軍怎會結交六獸這等樣人？這些煞星要是堂而皇之進了照日山莊，爹肯定容不下。可惜爹不能出手……”

　　忽聽司空度笑道：“姑娘好眼力，總還強過了照日山莊之人。卻不知姑娘芳名，師承何處？”

　　劫兆暗叫不好：“這死馬說話如此客氣，少不得要幹壞事了。”

　　紅衣女郎冷冷壹笑，傲然道：“想知道本姑娘的尊號，不妨問問那頭淫鼠夏無光。”

　　劫兆想起適才胖牛古不化之言，心想：“莫非那‘忌器投鼠’夏無光，竟是這個美貌的大姑娘所殺？”

　　果然，此言既出，四人面色陰沈。古不化鼻頭抽動、窸窣有聲，居然哭了起來。

　　司空度陰陰含笑，嘴角抽搐，壹字壹句的說：

　　“妳就是……‘飛、天、龍、女、嶽、盈、盈？！”

　　“正是本姑娘。”紅衣女郎嶽盈盈冷笑：“我刻在那頭淫鼠身上的大字，還算清楚端正罷？”

　　玉手按刀，暗自戒備，誰知四獸全無反應，古不化兀自啼哭。

　　劫兆本以為這話壹撂完便要開打，正揣著趁亂開溜的主意，壹看沒場，大失所望：“娘的！拖拖拉拉，說什麽小話？壹棚爛戲！”

　　[ ]

　　司空度沈吟半晌，輕叩桌面，臉現不忍之色：“姑娘為何殺人？”

　　“夏無光汙辱祈家寨裏三十七家的閨女，先奸後殺，罪大惡極！”嶽盈盈抽刀壹送，“鏗！”壹聲倒撞入鞘，緋色羅裙獵獵生風：“這等惡徒，人人得而誅之！恨只恨讓那廝死得太痛快，沒能多吃苦頭！”

　　劫兆心裏抱頭叫苦：“糟糕！她開始耍帥了。”要是這丫頭沒兩下被撂倒，他劫四少爺也沒戲可唱。

　　司空度聽得神色黯然，連連搖頭，流露出黑道巨寇罕有的真情壹面，差點連劫兆都為之感動，片刻司空度擡起頭來，笑得溫煦：“還好，還好。聽姑娘這麽壹說，在下也就放心啦。”

　　嶽盈盈蹙起柳眉。枉費她千裏追蹤、鬥智鬥力才手刃夏無光，這同夥巨寇說話，竟無壹句與她的設想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