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風起雲湧河東道 第二章 老奸巨猾

　　裴矩依然住在東院，和代王楊侑住在壹起，東院是客房，只能從外宅走過去，和內宅沒有門相連，實際上是獨立成宅。
　　東院由十余座小院組成，共壹百余間屋子，以前都是住楊諒的幕僚，而現在只住著裴矩和楊侑兩人。
　　楊元慶走到東院，幾十名親兵正給他們搬運箱子，主要都是各種書籍，其實這些書籍都是楊元慶的書，送給了楊侑。
　　書房裏，楊侑正和裴矩將箱子裏的書壹本本放上書架，兩人壹邊擺書，壹邊說笑。
　　“裴公，到太原以後，就應該有很多書了吧！”
　　“太原算什麽，妳有空去壹趟聞喜縣裴學，看看裴家的藏書樓，告訴妳，各種竹簡、絹書和紙書，足有數萬件之多，那才是書的海洋，我本想退仕後，就住在藏書樓內，就死在裏面。”
　　楊侑聽他說壹個‘死’字，嘴不由咧了壹下，又道：“聞喜縣太遠了，太原應該也有不少書店或者藏書樓吧！”
　　“肯定有，對了，王家的藏書樓也有上萬本之多，就在城南，什麽時候我和妳看看去。”
　　“那好呀！我們明天就去。”
　　“明天恐怕不行，壹大堆事情要做。”
　　裴矩忽然看見窗前出現楊元慶的身影，他笑了笑又道：“妳繼續擺放，我出去壹下。”
　　裴矩走出書房，對楊元慶向旁邊屋子指了指，兩人走進了旁邊壹間屋。
　　“祖父對這次河東之戰感覺如何？”楊元慶進屋就笑問道。
　　裴矩坐下來呵呵笑道：“不錯，當初計劃是新年前拿下河東，卻沒有想到八月中旬便拿下了，這樣好啊！不用在豐州過冬了，想想豐州的寒冷我就害怕。”
　　說到這，他誇張地打了個寒戰，兩邊肩膀縮起，仿佛凍得直哆嗦，楊元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發現裴矩的骨子裏頗有幾分幽默。
　　“來太原就舒坦了，過兩個月我準備回聞喜裴家，好好當幾年家主去。”
　　楊元慶愕然，“祖父，河東剛剛拿下，要建立新的制度，千頭萬緒，妳怎麽能說走就走？”
　　裴矩瞇眼笑道：“讓年輕人做不是很好嗎？我的長孫裴晉，還有裴世清，還有妳的兩個內兄，裴著和裴明，都是有才能幹之人，我應該把位子讓給他們。”
　　楊元慶明白裴矩的意思，他想培養家族年輕子弟，他要讓位，楊元慶沈吟壹下道：“可是現在我需要老資格的大臣替我坐鎮朝廷，吸引天下才智之士，祖父能不能再幫我幾年？”
　　裴矩臉上的笑容消失，他肅然道：“元慶，我希望妳明白壹點，妳的勢力不是靠幾個大臣支持，而是靠整個山東士族的支持，我相信妳在拿下河東的過程中已深有體會。”
　　楊元慶默默點頭，他確實體會到了，拿下河東後，裴家幾個重要人物遊走各郡縣，說服地方官府支持自己，正是裴家強大的聲望，使得河東各郡縣紛紛上表支持，各縣豪強大戶捐錢送米，武者報名從軍，文者上書求用，轅門前每天絡繹不絕，爭相踴躍。
　　還有王家的支持，使整個太原以北能夠迅速安穩下來，這就是壹般亂匪所得不到的東西，地主階級的支持。
　　“我明白，我也體會到了，但我還是希望祖父能留下來再做兩年，裴家子弟，我可以先讓他們去地方為官，以後再慢慢提升他們。”
　　裴矩的臉上又恢復了輕松的笑意，“若只限兩年麽，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其實妳還不知道我裴家的實力，等哪天妳家裏揭不開鍋了，我會讓家族給敏秋送點錢糧來。”
　　楊元慶哈哈笑了起來，“多謝祖父！”
　　這時，裴矩站起身走了出去，片刻他又回來，將門關上了，這才坐下對楊元慶道：“妳知道我在路上為什麽要讓代王進太原城嗎？”
　　楊元慶搖搖頭，“我不知，我就是為這個來找祖父。”
　　裴矩嘆了口氣，“因為楊侑不想再登基，他想把將來的皇位讓給妳，他只求做個普通人，和別的少年壹樣，能進學堂讀書，和大家壹起出去遊玩，能夠像我壹樣活到七十歲，子孫滿堂。”
　　楊元慶半晌道：“這是他本人的意思，還是祖父勸他。”
　　“都有！前面是他的想法，活到七十歲是我的建議，楊侑這孩子很不錯，我不希望他有壹天忽然暴病而亡。”
　　裴矩目光嚴峻地註視著楊元慶，“我覺得妳可以考慮越過楊侑，直接稱帝，或許妳會失去壹部分人支持，但同時妳也會獲得新的支持，比如山東士族，其實對妳的損害並不大。”
　　楊元慶搖了搖頭，裴矩的建議他也曾經考慮過，但是不行，占領壹個河東他就稱帝，他會失去很多人的支持，包括豐州軍將士，必須等時機成熟。
　　“我明白祖父的意思，也感謝祖父的好意，但我還是準備按照計劃扶持代王登基，至於祖父擔心有壹天他會暴斃，這個完全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得很好，會讓他像祖父壹樣活到七十歲，子孫滿堂。”
　　這時，門忽然開了，楊侑從外面跑了進來，跪在楊元慶面前，低下頭泣道：“二叔，我不願做皇帝，我只想做壹個普通人。”
　　楊元慶摸了摸他的頭，這個只是十二歲的少年，柔聲安慰他道：“我畢竟不是皇族，我若登基，則名不正言不順，而妳是大隋皇孫，應該由妳來繼承祖父帝位，而且我曾答應過妳祖父，我將永為大隋之盾，我也答應過妳父親，讓妳們三兄弟能夠平平安安終老，我會實現我的諾言，等有壹天，我找到壹個更合適的人，我會讓妳退位，讓妳做壹個富家翁，平平靜靜地過下半輩子。”
　　楊侑眼中的恐懼神情稍稍去了壹點，但他依然搖頭道：“可是我不願處理朝務，更不願意住在深宮，我只想回郡學讀書。”
　　楊元慶笑了起來，這孩子確實很聰明，善於保護自己，楊元慶想了想便道：“妳不會接觸到任何奏章，也不會接觸到什麽朝政，妳只管在晉陽宮裏安安靜靜讀書，如果妳想要學伴，我會安排孩童來晉陽宮陪妳讀書，和妳壹起玩，但這個皇帝妳壹定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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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元慶離開了東院，他的心情有點煩，其實有些事情不能說得太明白，就像立楊侑為帝，他楊元慶遲早會取代楊侑，這是明擺著的事，大家都知道，他也不想說這件事，可偏偏裴矩把他引過來，壹本正經地說要讓他現在就替代楊侑。
　　楊元慶也知道，裴矩壹定告訴了楊侑，將來會暴斃之類的話，楊侑才會那麽恐懼，才會說不願處理朝務之類的話，才逼他楊元慶不得不安撫楊侑，把本壹些不該說的話也說出來，讓自己處於壹種被動。
　　現在局勢很明顯，就算楊廣死了，他楊元慶也不可能現在就登基為帝，時機還遠沒有成熟，他不相信以裴矩的老奸巨猾會不懂這個道理，裴矩其實是在演戲，他的真實目的還是四個字，家族利益。
　　如果他楊元慶現在登基為帝，那麽崔君素、杜如晦等文官都很可能不會再支持他，沒有了這些文官的支持，那麽他就只能依靠裴家，裴家就能坐大，成為他手下最大的勢力。
　　所以裴矩才會以退為進，提出回聞喜養老，事實上他真的肯走嗎？人心之復雜啊！自己稍微稚嫩壹點，就會被這些老家夥玩弄於股掌之中。
　　楊元慶心煩就在這裏，雖然他看懂了裴矩的內心，可他還是不得不重用裴矩。
　　剛走到東院門口，卻迎面見江佩華帶著壹個丫鬟搖曳多姿地走來，江佩華在年初時嫁給了他，在他妻妾中排第三，僅次於敏秋和出塵。
　　江佩華是楊雄的小女兒，也是楊廣的侄女，是楊侑的皇姑，她是過來看壹看楊侑的情況。
　　她見楊元慶壹臉不悅地從東院走出來，不由壹怔，“元慶，出什麽事了。”
　　楊元慶嘆了口氣，“沒什麽事，只是心情不太好，妳陪我走走。”
　　江佩華點點頭，指壹指東院，“我去看看侑兒，馬上來陪妳。”
　　楊元慶卻壹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拖到自己身邊，“妳侄兒現在和裴公整理書架，心情好得很，倒是妳丈夫心很煩，妳陪陪我。”
　　江佩華聽他稱裴矩為裴公，心中有些驚異，便嫣然壹笑道：“好吧！我陪妳走走，去後花園，我聽敏秋說很不錯，還沒有去看過呢！”
　　兩人慢慢向後花園走去，府邸的後花園很大，占地足有二十畝，其中光湖面就有十畝，湖邊種滿了水杉、柳樹和香樟，此時已過了中秋，天氣漸漸涼了，落葉鋪滿了小徑，他們沿著石板路慢慢走著。
　　“元慶，妳是在為公和私之間界線而煩惱嗎？”江佩華冰雪聰明，她猜到了楊元慶是因為裴矩而煩惱。
　　楊元慶點了點頭，微微嘆息壹聲，江佩華雖然成了他的妻子，但很多時候她又是他的朋友，她聰明、善解人意，而且有頭腦，當他苦悶時，她會靜靜聆聽他的傾述。
　　江佩華挽住了楊元慶胳膊，柔聲道：“元慶，其實妳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每個人都會考慮自己家族，這是人之常情，但在考慮家族的同時，他又會維護妳的利益，因為妳們的利益是壹致的，妳們要走的路還有很長，現在才剛剛開始，如果壹開始就有了心病，以後會很難相處，就像我們姐妹之間的相處，大家也會有吃醋，也會有矛盾，但大家還是相處愉快，因為我們都知道，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所以我們都盡量看對方的優點，元慶，我覺得妳也是壹樣，多體諒對方，多想他能發揮的作用，那麽，妳的煩惱就迎刃而解。”
　　楊元慶默默點頭，便輕輕摟住她的肩膀笑道：“上蒼對我何其恩惠，總是把最好的女人給我。”
　　江佩華溫柔壹笑，握住了楊元慶的手，“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