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雙雄崛起北與南 第四十章 痛苦抉擇

　　大利城以西約三十裏外的壹片松林內，突厥公主阿思朵埋伏在這片松林內已經兩天，幾天前，她眼睜睜地看著永豐城被她兄長咄苾的大軍攻破，看著隋軍在絕望時的拼死突圍，那壹刻，她的心也仿佛被突厥軍的戰刀剁成碎片。
　　而此刻她靠在壹棵松樹上，默默地望著數裏外三萬多騎兵浩浩蕩蕩向西而去，她知道那是去增援河口城，壹旦河口城被攻破，那麽南下的大門就被打開，突厥大軍將長驅南下，靈武郡的城墻能擋得住突厥的鐵蹄嗎？
　　她仿佛看見了城池被攻破，突厥軍大舉殺入城的情形，大火沖天，到處是屍體，血流成了小河，人們哭喊逃命，大姐敏秋抱著孩子在大街上無助奔逃，冰兒、寧兒、靜兒、思華，他們壹張張可愛的笑臉在突厥騎兵的鐵蹄下破碎了。
　　阿思朵痛苦地將臉埋進膝蓋，她為自己身為突厥人為恥，巨大的負罪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就在這時，壹陣急促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隱隱聽見有人說笑聲，說的是突厥語，阿思朵壹驚，她拾起弓箭躲到松樹後面，很快，不遠處的小道上出現兩名突厥騎兵，是兩名巡哨兵，他們倆在比誰家的羊多，壹人說他家有五十只羊，壹人說他家有六十只羊。
　　松樹後，阿思朵已經拉開了弓箭，瞄準其中壹人的脖子，她可以壹箭射殺此人，另壹人她也可以輕松幹掉，她曾經殺敗父汗的三名侍衛。
　　“阿布叔，妳家裏的羊兒生羔，誰能幫妳接生？”
　　“誰還能幫我，只能靠孩子娘壹個人了，孩子還小，也幫不上忙，另壹個孩子還不到壹歲，真不知她壹個人怎麽顧得過來，唉！吉達，妳們家呢？”
　　“我和妳差不多，大哥去年在雁門城戰死後，家裏只剩下年邁的父母，讓他們照顧五十只羊，還要放馬，父親去年生病，連馬都騎不上去了，我都急得沒辦法了，不知道可汗為什麽非要打仗？”
　　兩名突厥哨兵壹邊說，壹邊慢慢遠去，阿思朵望著他們背影走遠，弓箭無力得垂下，她腿壹軟，跪在地上，千百種滋味壹齊湧入心頭，她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壓力，趴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
　　兩個時辰，阿思朵騎馬出現在大利城外的突厥大營前，她凝視著遠處的金狼頭大旗，咬緊了嘴唇，她義無反顧地催馬向突厥大營而去，就在這時，壹隊百余人的騎兵飛馳而來，將她團團包圍，壹齊舉弓對準她，“妳是什麽人？”
　　阿思朵摘去頭盔，讓黑瀑般的秀發披下，朗聲道：“我便是阿史那思朵，突厥三公主，我要見可汗！”
　　突厥騎兵們面面相覷，這就是那個私逃去大隋的三公主嗎？他們慢慢放下了弓箭。
　　為首百夫長將手放在胸前向她施壹禮，“公主殿下，請把武器交給我們，我們護送妳進大營去見可汗。”
　　阿思朵將長矛、盾牌、戰刀和弓箭都交給了他們，百夫長看了壹眼阿思朵的皮靴，他知道那裏應該還藏有壹把匕首，但他猶豫了片刻，又看了壹眼阿思朵充滿倔強的眼睛，他心中暗暗嘆息壹聲，最終沒有堅持。
　　“公主殿下請吧！”
　　百余騎兵護衛著阿思朵向大營王帳而去，王帳內，始畢可汗咄吉正和十幾名俟斤、特勒、葉護以及萬戶長商議攻打大利內城方案，壹名近衛軍士兵在帳門口大聲稟報，“可汗，阿思朵公主來大營了，要見可汗！”
　　“誰？”咄吉壹下子沒有聽明白。
　　“可汗，是阿思朵公主！”
　　咄吉臉上慢慢露出壹絲冷冰冰的笑意，對眾人道：“我那個背叛突厥的妹妹終於來了。”
　　旁邊突厥第二大部落思羅部的大酋長思羅忽吉笑道：“或許她是楊元慶派來的使者。”
　　咄吉點點頭，便令道：“帶她上來！”
　　很快，士兵們將阿思朵帶了進來，咄吉打量她壹眼，嘲諷地笑道：“我應該叫妳楊夫人，還是應該叫妳阿史那公主。”
　　“都可以！”
　　阿思朵淡淡道：“女人都要出嫁，隨夫姓，妳可以叫我楊夫人，但我的根在突厥，妳也可以叫我阿史那公主，但我認為，妳應該叫我阿思朵。”
　　阿思朵和阿努麗都是咄吉的胞妹，阿思朵其實是在告訴他，他應該視她為妹，咄吉想到去世的母親，臨終時托他照顧好兩個妹妹，他又看了壹眼阿思朵，又想到她小時候跟著自己學騎馬時的情景，他的眼神微微緩和了壹點，可壹轉念，他猛地記起阿思朵救走義成公主之事，剛剛緩和的眼睛裏又凝起寒霜。
　　“妳是楊元慶派來的嗎？”咄吉語氣極為冷淡。
　　阿思朵見兄長壹點不念兄妹之情，她心中異常難過，做了可汗，兄長的性子越來越來冷酷，她咬了壹下嘴唇，搖頭道：“我不是他派來，我的到來和隋軍沒有半點關系，我是來勸兄長退兵回草原。”
　　咄吉仰天大笑起來，仿佛聽到壹件極為荒誕的事情，他笑聲忽然壹收，冷冷道：“我死了數萬人馬，連壹根豐州的毛都沒有拔到，妳居然要我退兵，妳好歹也是阿史那家族的公主，妳怎麽能說出如此幼稚的話？”
　　“就因為死的人太多了！”
　　阿思朵滿腔激憤，她也大喊起來，“外面戰死的幾萬人都是我們的兄弟，是我們叔父，他們死了，他們妻兒怎麽辦？”
　　淚水從阿思朵眼中滾落，顫聲道：“他們沒有人願意來打仗，他們的妻兒還在等他們回去接生羊羔，可是他們卻死在異鄉，可能連屍骨沒有，沒有壹點突厥人的尊嚴，妳是可汗，妳應該為妳的子民考慮，而不是為了妳的自私，把所有的突厥人葬送在大利城下。”
　　“妳說夠了沒有？”咄吉沖著她怒吼起來。
　　“沒有！”
　　阿思朵高聲大喊：“妳若再不悔改，三十萬突厥軍都會葬送在妳手上！”
　　‘啪！’
　　咄吉猛地壹巴掌抽在她臉上，他幾乎要氣瘋了，指著阿思朵大喊：“把她拉下去！”
　　阿思朵捂著臉，她忽然跪倒在其他突厥重臣面前，哭泣道：“妳們都是我的叔父，是我的長輩，是我的兄長，妳們中間壹定有清醒的人，突厥是屬於草原，不應該忘恩負義來大隋攻城掠奪，不應該來這裏結下仇恨，騰格裏會降怒於我們，突厥早晚會毀在今天的仇恨之上。”
　　就在這時，壹名黑熊般的突厥大將沖進了營帳，他血紅的眼睛盯著阿思朵，壹步步走近，嘴裏發出野獸般的低鳴。
　　“妳這個賤女人，妳終於回來了嗎？”蒙達咬牙切齒道。
　　阿思朵眼中露出恐懼之色，她已經忘記了此人，她這時才忽然想起，她的父親曾經把自己許配給此人，這個極為粗魯兇殘的男人，她驀地從靴中拔出匕首，抵住自己的胸膛，“妳再向前壹步，我就死在這裏。”
　　蒙達回頭看了壹眼咄吉，仿佛在問他的承諾，咄吉臉色露出為難之色，如果是私下裏，完全可以把阿思朵交給他，可是現在當著這麽多部落首領的面，阿思朵畢竟是王族公主，他不得不考慮影響。
　　阿思朵已經平靜下來，她慢慢站起身，依然用鋒利的匕首抵住自己胸膛，朗聲道：“我是豐州總管楊元慶之妻，妳們若敢辱我，楊元慶必將百倍還予突厥，妳們承受不起。”
　　“我會將楊元慶碎屍萬段！”蒙達咆哮怒吼起來。
　　這時，壹直沒有吭聲的二王子俟利弗設冷冷道：“阿思朵是突厥公主，如果她有罪，應該由王族來定罪，而且她是楊元慶之妻，更不能隨意交給壹個不相幹的人來處置。”
　　俟利弗設是咄吉之弟，也是阿思朵之兄，但不是壹個母親，他是壹個很有頭腦之人，對蒙達的愚蠢無知極為反感。
　　旁邊思羅忽吉打了圓場笑道：“阿思朵公主也是出於對突厥的赤誠才主動來大營相勸，不說禮待她，但至少也不要過於嚴厲，這樣老可汗之靈也不會安寧，大家說呢？”
　　咄吉聽得出眾人都比較反感蒙達，不過此人確實愚鈍，竟然不分場合來要人，他笑了笑對蒙達道：“等攻下大利城，抓住楊元慶再壹並處理吧！”
　　蒙達心中恨極，單膝跪下道：“可汗，卑職要親手殺了楊元慶。”
　　咄吉點了點頭，“妳若能殺了他，按照突厥的規矩，他的財產和女人都歸妳。”
　　蒙達深深看了阿思朵壹眼，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阿思朵對他的回應，只有目光中無盡的輕蔑。
　　咄吉瞥了她壹眼，冷哼壹聲，隨即吩咐手下，“把她帶下去，以公主之禮待之，但要嚴密看守。”
　　十幾名侍衛走上前，阿思朵又緩緩對眾人道：“我是為了突厥的命運而來，就算為此而死，我也心甘情願！”
　　她轉身便走出大帳了，咄吉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嘆道：“幼稚得像個孩子壹樣，以為她跟著楊元慶會長進點，卻越來越不懂事了。”
　　俟利弗設也淡淡壹笑：“我倒覺得她比從前懂事了很多，至少她關心突厥的命運。”
　　思羅忽吉見可汗臉色難看，便碰了俟利弗設壹下，呵呵笑道：“繼續吧！我們剛才說的第二個方案。”
　　咄吉狠狠瞪了兄弟壹眼，便點點道：“剛才我們說的第二個方案是圍困大利城，全力進攻河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