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安西奇兵

　　“大將軍，雍王殿下還有壹句話，是讓我口述給大將軍。”侍衛平靜地說道。
　　李慶安壹怔，他不由又仔細打量壹眼這名侍衛，覺得此人依稀有些眼熟，便笑道：“我好像見過妳。”
　　“大將軍是見過我，我原是大明宮侍衛，父親韋渙，我叫韋應物，去年初被調至雍王府出任參軍，這次隨雍王殿下密赴隴右。”
　　李慶安點了點頭，道：“我想起來了，是在韋府門前，當時妳和令尊壹起。”
　　“大將軍說得沒錯！”
　　韋應物笑了笑又道：“那大將軍可願意聽我轉述的口信？”
　　李慶安略壹沈吟，道：“好，妳說吧！”
　　“雍王口述，如果李慶安願意，可入朝為右相，安西繼任節度使由李慶安自定。”
　　“雍王殿下是這樣說嗎？”
　　“是，我原話轉述，壹字不差。”
　　“我也請妳轉述雍王，他的話，我全部記下了。”
　　“那我就告辭了！”
　　韋應物行了壹禮，轉身向城墻下走去，李慶安壹直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回頭問嚴莊道：“先生想到了什麽？”
　　嚴莊剛要開口，李慶安卻又止住了他笑道：“我們不妨效仿孔明周瑜，各自寫在手上，看是否所見略同。”
　　孔明周瑜當年幹了什麽事情，嚴莊雖然不知道，但他卻懂寫在手上的意思，他便借著火把在手上寫了兩個字，李慶安也寫了兩個字，握拳捏了，兩人手靠近，壹齊展開了手掌，在獵獵的火光下，只見二人手上都寫著兩個同樣的字，‘進京！’
　　兩人對視壹眼，皆心領神會，壹齊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
　　李隆基病危，關中空虛，安祿山河東虎視，長安必然人心惶惶，如果趁虛入京，李慶安便可以盡占天時地利和人和，壹個時辰後，三千安西鐵騎離開了涼州，向長安方向疾馳而去。
　　……
　　青剛嶺大營，意外再次發生，榮王李琬被迫去靈州勸降安思順，但他深知此時去靈州，無異於羊入虎穴，所以壓根就沒有去靈州，越過青剛嶺後，他便躲藏在附近的村鎮中，不料正是他這個決定，使他比李亨接到消息的時間提早了壹天，只是青剛嶺的道路被泥石流沖毀，他無法就近趕回，只得繞過了青剛嶺，盡管如此，他還是比郭子儀早半個時辰趕回了青剛嶺大營。
　　李琬跪在李隆基的病榻前已經良久，李隆基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他已經昏迷了五天，長期縱欲和春藥的嚴重危害最終使他走到了生與死的臨界點，幸運的是他沒有死去，雖然明顯地消瘦了，但他還能進食流質食物，保住了壹條性命，作為人的生命他是可以延續下去，可他的帝王生涯卻走到了終結，無論是大唐的各派政治力量，還普通朝臣和民眾，他們都無法接受壹個昏迷不醒的皇帝，楊國忠意識到了這壹點，現在李琬也意識到了，大唐新帝將出，李琬心中很亂，他沒有半點準備，事情突然而來，他不知自己該如何應對，內心的茫然使他跪在父皇面前，久久難以做出決定。
　　旁邊的楊國忠卻心急如焚，他希望李琬是來主持大局，是出頭掌控軍權，他應該去召集高級將領的會議，讓將領們向他效忠，而不是躲在這個角落悲思父親，眼看已經快半個時辰過去了，李琬絲毫沒有行動的意思，楊國忠再也忍不住，上前輕輕扶起李琬勸道：“殿下請節哀順變，眼下之急是要穩住軍心，防止軍隊嘩變，殿下明白嗎？”
　　“我知道。”李琬嘆了口氣道：“我已經收回了河東軍軍權，其他隴右和關中軍恐怕不是那麽容易掌控，等晚上，我再和他們壹壹約談，相信壹定能說服他們。”
　　“晚上！”楊國忠壹下子急了，他沒見過這麽優柔寡斷的人，這麽關鍵時刻了，他還要晚上再約談，楊國忠按耐不住內心的焦急，索性把話挑明了，“殿下難道還不明白了，殿下若掌握了這二十萬大軍，大唐皇位就是歸殿下所有，這麽要命的時刻，殿下還有什麽好猶豫，趕快召集將領開會，得到他們的效忠，武賢儀的兩個兒子也已向這裏趕來，再晚壹步，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就沒了。”
　　楊國忠話音剛落，帳外忽然傳來侍衛的急聲稟報，“相國，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已經進入大營，同來者還有三千騎兵。”
　　楊國忠壹呆，他驀地轉身吼道：“是誰這麽大膽，敢放他進來的？”
　　“沒有人決定，守營門士兵自然就放他進來了。”
　　楊國忠急得連連跺腳，“糟糕了，殿下，這下真的糟糕了！”
　　不容置疑，郭子儀趕來必定是來奪權，楊國忠額頭上的汗都急得淌了下來，自己真是瞎眼了，竟然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優柔寡斷的親王身上，楊國忠後悔不叠，但他已經無可選擇，他壹把抓住同樣目瞪口呆的李琬急道：“現在先趕緊把河東軍抓在手中。”
　　……
　　老將郭子儀的趕到，使得青剛嶺大營內形勢急轉，郭子儀以他在隴右軍中的強大人脈，贏得了隴右大將楊景暉和王難得的支持，使四萬隴右軍轉而向儲君李豫效忠。
　　但榮王李琬也成功地奪回了河東軍軍權，在壹片混亂中，他和楊國忠率河東軍向東南撤了二十裏，與青剛嶺大營抗衡。
　　而這時，李亨出現在了軍營，他接管了對重病中的李隆基的照顧，並派陳希烈火速回京，向朝中大臣宣布李隆基陷入昏迷這個重大消息。
　　就在李亨在軍營現身的同壹時刻，武賢儀的兩個兒子李璿和李璥也趕到了，他們合兵壹處，約二萬人，駐紮在青剛嶺以西，與榮王李琬的軍隊遙相呼應，兩支軍隊壹東壹西，壹起向李亨施壓，命他交出李隆基，三方陷入了僵持之中。
　　……
　　李慶安率三千鐵騎在會州渡過了黃河，晝夜不停地向東疾奔，他們從制勝關穿過六盤山進入了涇州，關中空虛，他們壹路暢通無阻，兩天後，三千騎兵抵達了渭河北岸，經過數日的高強度行軍，人馬皆已疲憊不堪，已是強弩之末，李慶安見眾軍疲勞，便下令駐兵在涇陽縣緊靠渭河的壹座軍營裏。
　　此時，天色已黃昏，李慶安騎馬來到了渭河岸邊，他催馬沖上了壹座高坡上，他矗立在高坡之上，遠方巍峨宏大的長安城已經歷歷在望，微風輕拂，長安上空的夕陽由鵝黃色漸漸變成了猩紅色，遠方，龍首原上氣勢恢宏的大明宮籠罩在壹片玫瑰紅中，在紫色的天際下仿佛永恒的花朵在熠熠閃光。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李慶安喃喃自言自語，這座舉世無比的東方大城此時就在他的眼前，離他是如此之近，可他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入主這座大城呢？
　　這時，他的心腹將領南霽雲騎馬緩緩來到李慶安身邊，低聲道：“大將軍，卑職以為這是壹個機會，關中空虛，我們安西軍有雄兵數十萬，只需五萬人，便完全可以控制關中。”
　　李慶安卻搖了搖頭，淡淡壹笑道：“南八，這不是機會，而是壹個陷阱，我若此時進駐長安，那我就和當年的董卓壹樣，遲早會身敗名裂，死於非命。”
　　“可是大將軍，此時並非漢末，大將軍也非董卓，安祿山才是，卑職認為這是千載難逢之機，大將軍若白白放過它，真是可惜了。”
　　“從安西調五萬軍過來，壹來壹去，至少也需要壹個多月的時間，這期間會發生什麽事情，妳想過嗎？”
　　李慶安回頭看了壹眼南霽雲，見他壹臉遺憾，便指著渭河中的壹條貨船道：“妳看那艘船，雖然它本身結實堅固，可如果沒有河水運載，沒有風帆引力，沒有船員操作，它怎麽可能逆水行舟，在我看來，河水就是天時，如同身世背景，雖然我是建成之後，但畢竟不是正統，要想得到朝野和輿論支持，這不是壹時半會兒就能做到；而風帆則是地利，這就儼如出兵的時機，妳說因為現在關中空虛，我們就可以出兵，其實不然，得了關中又如何，頂多只是壹個關中王，而且還背壹個造反的名聲，當年曹操之所以能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是因為他抓住了時機，漢獻帝被董卓所迫，曹操是去救駕，所以他才得到了天下人認可，而我算什麽？最多只能是董卓，讓安祿山成了曹操，號令天下，帶領十八諸侯來攻打長安麽？”
　　說到這，李慶安見南霽雲沈思不語，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關鍵還有安西將士，他們就像船工，是否能同心協力，是否會全力支持我，妳是我的心腹，妳當然會支持，但並不是每壹個安西軍將士都願意擁立我，我還需要時間，才能完全控制住安西軍，如果我操之過急，壹旦內部有了分歧，就極容易被人所分化，從內部被人攻破，再想爬起來可就難了。”
　　南霽雲默默點了點頭，良久，他也笑道：“我明白大將軍的意思了，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壹不可，以大將軍現在的聲望，做個安西王是沒有問題，可要想取長安而代之，確實還不到時候，是我考慮問題太簡單了，不過卑職還是有點不明白，大將軍為何要帶三千人趕來長安？”
　　“很簡單，妳忘記我也是相國之壹嗎？”
　　李慶安微微壹笑道：“新舊皇帝換位之際，我焉能置身度外，不過今天晚上，我要先去見壹個人。”
　　……
　　夜幕悄悄籠罩了關中大地，壹輪明月升起，明月掛在中天，雖然只有半邊，離團圓還遠，但它壹樣地把柔和清澈的光輝灑遍了人間，山峰、竹木、田野、廟宇、籬笆和草垛，通通蒙在壹望無際的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綃裏，顯得飄渺、神秘而綺麗。
　　長安以東數十裏外便是驪山，驪山腳下有著名的華清宮，華清宮的軍隊也被李隆基帶走了，只有百余名羽林軍在護衛著這座大唐冬宮，李慶安在三百余名親衛的護衛下，也來到了驪山，但他卻不是來華清宮，十幾名親衛在山腳下照看馬匹，李慶安和其他親衛壹起爬上了驪山，山路崎嶇，林木茂密，泉水叮咚，風景十分秀麗，他們爬上了半山腰，遠處是壹掛瀑布，水聲轟鳴，潤濕的水汽撲面而來，在離瀑布不遠的竹林深處，隱隱露出壹角屋檐，那裏竟是壹座寺院。
　　就在這時，十幾名黑影從四面出現，他們動作矯健，身手不凡，身上皆帶著長劍或硬弓，為首者是壹名三十余歲的男子，在所有人中，他的武藝最為高強，他快步上前，單膝給李慶安跪下，“卑職安西軍斥候校尉余成俊參見大將軍。”
　　余成俊是李慶安的心腹親兵之壹，被他安排在長安為探子副首領，壹個多月前，他接到了李慶安的鴿信，命他執行壹個秘密任務。
　　這裏需要多說幾句，自從去年漢唐會暴露後，李回春慘遭不幸，李慶安便借此機會著手重整漢唐會，所有李珰認識的人都統統撤回安西或者碎葉，而派大量新人去中原各地主持漢唐會分舵，這些新人中，很大壹部分都是從安西軍中抽調，李慶安就借此機會將漢唐會改造成了自己的情報機構，他們借各種產業為掩護，向安西密送大量情報。
　　目前，長安的總負責人還是常進，副手就是眼前的余成俊，和他壹起的十幾個黑衣人，都是漢唐會中武藝高強的成員。
　　李慶安點點頭道：“她的情況如何？有人來騷擾她嗎？”
　　“暫時還沒有，這裏很隱蔽，壹般人都不知道。”
　　“那她知道妳們存在嗎？”
　　余成俊遲疑壹下道：“道院裏的女道士們可能知道壹點。”
　　“妳們繼續在四周布防，不要驚擾了她的修行。”
　　李慶安又對親兵們道：“大家在四周防衛，只須幾人跟我進去便可。”
　　李慶安在幾名心腹親兵的護衛下，沿著壹條小路走進了壹片竹林中，穿過竹林，眼前豁然出現了壹座道觀，道觀依山勢而建，占地不大，但十分高大結實，看得出是壹座修了沒幾年的新道觀。
　　李慶安走上了臺階，背著手看了壹眼大門上的牌匾，只見上面寫著三個字，‘靜心觀。’
　　他笑了笑，上前扣拍幾下門環，片刻，裏面傳來腳步聲，有個老女人的聲音問道：“是誰啊！”
　　“壹名慕名而來的香客。”
　　門吱嘎壹聲開了壹條縫，露出壹張蒼老的臉，頭戴道冠，身穿壹件灰色道袍，是壹名年邁的女道士。
　　她見外面竟是幾名軍人，嚇得連忙要關門，李慶安早有預料，壹伸腿便將門頂住了。
　　“無量天尊，請問……妳們有什麽事？”女道士異常緊張，結結巴巴問道。
　　“我想見壹見貴妃。”
　　女道士臉上大變，急道：“這裏……沒有什麽貴妃，施主壹定是弄錯了。”
　　李慶安似笑非笑道：“真沒有嗎？”
　　“沒有！”
　　門內又走來幾名道姑，為首者是壹名四十余歲的女道士，身材又高又胖，滿臉警惕地望著李慶安，堅決地搖頭道：“妳弄錯了，請走吧！”
　　李慶安冷笑壹聲，拍了拍手掌，只見竹林邊緣忽然出現了大批軍士，個個身材彪悍，殺氣騰騰，女道士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連連後退幾步，顫聲道：“妳究竟是誰？”
　　李慶安微微行了壹禮，笑道：“請稟報貴妃，就說安西節度使李慶安特地來看望她。”
　　“妳原來就是李慶安！”
　　幾名女道士都驚得脫口而出，李慶安笑著點點頭，“正是在下！”
　　他取出壹支金箭，遞給了中年女道士，“把這個交給她，見不見由她。”
　　中年女道士瞅了李慶安半晌，終於接過了金箭，“好吧！妳請稍等，暫時不要進來。”
　　“我就在這裏等候。”
　　門又關上了，腳步聲遠去，片刻，門內又響起了腳步聲，門再次開了，剛才那名中年女道士合掌施禮道：“大將軍，請隨我來。”
　　李慶安走進大門，幾名親兵也跟了進去，女道士卻道：“真人說，只能大將軍壹人進去。”
　　“妳們就在這裏等我，我不礙事。”
　　李慶安吩咐了幾句，便隨女道士走進了道觀深處，穿過三清殿，來到了壹處院子，女道士帶他走到壹扇小門前，指了指門內低聲道：“她就住在裏面，妳自己去吧！”
　　李慶安默默點了點頭，走進了小門，門內是壹間小院子，院子正中是壹蓬葡萄藤，綠葉爬滿了老藤，嫩枝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夜風輕拂，令人心曠神怡，李慶安見院子的壹角還有壹座小小的琴臺，上面放有壹張琴，不由搖了搖頭，快步走到壹間屋子前，不等他開口，房間裏便傳來了楊貴妃那輕柔的聲音，“李將軍，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