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老賊

　　中午，省府。
　　辦公室簡潔明亮，東西不多，墻上有壹副沒落款的字，是曾國藩的六戒五字決。
　　誠敬靜謹恒。
　　錢才不是第壹次見米正聲。
　　壹年以前他在省府開會就見過，只是他那時還坐得尚遠，第四排。
　　如今他要再回G省參加個什麽活動，就得坐第壹排或者第二排了。
　　米正聲雖是坐主席臺的，但也沒給他太大的壓迫感，壹則是老米的坐姿隨意，還拿了茶葉和茶杯給他，讓他自己泡茶，二則是老米真沒有他這個級別應有的老幹部形象。
　　如果硬要說，精致的背頭，嚴謹的西裝，老而俊的面孔，像個外交官。
　　“上午有個調研，剛回來，下午還得開會，也只有這會有空了。”米正聲打開杯子咂了口茶，解釋了壹下為什麽約到中午的原因。
　　“米常務工作繁忙，中午沒休息，還見了我壹面，我很感激。”錢才笑笑道。
　　“妳和胡蔚的事已經定了？”
　　轉折硬得讓錢才接受不過來。
　　“休息時間，聊點閑事，不介意吧？”米正聲又解釋了壹句，看了看表。
　　錢才嘴角抖了壹下，這老頭絕逼是故意讓他中午來的。
　　“不介意，定了！胡爺爺那邊都已經同意了。”錢才言簡意賅。
　　米正聲點頭，仿佛陷入了回憶。
　　“米舒跟我說了妳的事情，說妳沒有傷害她，勸她不要為妳浪費時間，挺好。”
　　錢才不知道他說這話到底是點他還是咋的，也猜不出，於是順著他的話頭道：“我也不想傷害她，她很優秀。”
　　“妳也不錯，不過道遠和我是老同事了，他比較註重影響，妳在滬上做生意，反而會有諸多掣肘……有沒有考慮過，回來家鄉投資？”
　　錢才撓了撓頭。
　　這話題怎麽壹句壹變？重心到底在哪？
　　“我……實際上剛剛落成了壹筆投資，就是您說的東漢電器廠，投資不多，兩千萬，但是後續會引進壹些先進的家電技術，陸續會有投資進來……我會好好栽培的。”
　　“哦？妳們蔚來要進軍家電行業了？”
　　“嗯……不過我打算先以我個人的名義投資，如今蔚來樹大招風，家電市場也在逐漸統壹，事成之前，我不想樹敵，還望米常務保密。”
　　明人面前，錢才也不想說什麽暗話，後續可能還得要點政策，省府這邊，瞞也是瞞不過的。
　　“嗯……以後這個板塊的總部就建在這邊嗎？”米正聲看著錢才道。
　　“應該不會搬了，畢竟G省這邊的人力比較便宜，不過其他地方可能會建分廠……其實過來之前我也在了解這個行業。
　　在技術人員和物料采購運輸方面，G省比較吃虧，產業集群也有利於統購統銷，但銷售方面，我尚算有幾分底氣，也不需要依賴別人。
　　而且我們的大物流系統很快就會落成，所以在哪裏建廠，對我的影響都不算大。
　　加上G省是我的家鄉，我也想對這裏作出壹些貢獻……甚至以後真正做大，也許能夠輻射西南三省，帶動這裏的電器行業發展。”
　　米正聲聽得有些感慨。
　　“妳們蔚來的發展我也有所耳聞，但如今聽妳壹說……真是做大了，大到已經可以不必依賴環境，而是創造環境。”
　　錢才心中動了動，想到老米以後的位置，露出壹個謙虛地笑容。
　　“其實還沒有進入真正的核心區域，無論什麽行業，都離不開金融的支持，等我們的企業真正在金融領域取得發展，蔚來才算登堂入室。”
　　米正聲聽後默不作聲許久，隨後看了錢才壹眼道：“吳老的聯系方式妳有吧？”
　　錢才此時大概明白了，米正聲應該還沒有得到要去京城的消息。
　　應該是下壹屆才會有大動了。
　　“不不不，米常務，您誤會了，我現在沒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只是壹個規劃而已，只是有些想法，不同於目前的金融體制，難得能跟人聊聊。”錢才笑著擺了擺手，眼神清澈地看著米正聲。
　　“哦？”米正聲也來了興趣，雙手撐在桌上扶著下巴道：“說說吧。”
　　錢才摸了摸腦袋，他剛才也只是找不到合適的推辭而已，人家賣這麽大個人情讓自己直接去找吳老，他可不想不明不白。
　　更何況吳老能幫他啥？現在還是2G網呢，吳老再過幾個月就要退休了！找什麽吳老？？
　　不過要是找吳老打個招呼……貸款的事恐怕會方便得多。
　　他之前焦頭爛額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只是人是通過米正聲認識的，直接求人家辦事，未免不合規矩，而且人家也沒什麽立場幫他。
　　“我是想依托互聯網的發展，做壹個網絡的支付系統……”
　　錢才差不多是把第壹次謁見胡道遠時的話重新說了壹通，不過把那些顯得動機合情合理的苦情戲給去掉了。
　　就為了錢，又咋了？老胡有情懷，老米可不壹定有。
　　掙錢嘛，不寒磣。
　　只是說著，他也覺得有些奇怪，當初談網絡金融，是為了忽悠胡道遠，說得似是真心實意，但心裏毫無波瀾；但此時面對米正聲，只提利弊，卻對他皺起的眉頭有了些心驚膽戰，唯恐不能打動他。
　　騙人騙久了，自己內心也信以為真了吧？
　　也可能是重生壹次，好不容易找到壹個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真的為之投入了精神。
　　人真是生來偉大，壹旦有崇高的機會，就不想錯過。
　　錢才心裏自嘲了壹句。
　　“妳這個想法很好，但是金融的監管，遠超妳所見過的壹切事物，況且網絡購物還只是處於起步階段，離妳說的那種網絡大環境也差得很遠，現在別說網絡購物了，會上網的人都很少，連不知道互聯網為何物的，都還有很大壹部分。”
　　米正聲的思想顯然被卡殼在了“互聯網普及”那個階段，導致他認為基於這個環境所想象的東西都是錯的。
　　換個領導的話，錢才不會急，但米正聲以後所處的位置，容不得他小覷。
　　再往上的領導他已經接觸不到了，他必須要把這顆種子埋在米正聲心中，讓他去想，讓他處於那個位置時，對今天所談的壹切設想迫不及待。
　　“米常務，人都是有趨利性的，網絡購物脫離實體店鋪所能產生的的折扣超乎您的想象，妳覺得如果有壹種更加便宜的消費方式時，有多少人能抵擋？
　　老頭老太太逛超市，排壹早上隊就為了那兩筐便宜的雞蛋的事情，我說出來妳不會認為是假的吧？
　　超市開業打折抽獎的門庭若市，妳不會認為我是騙妳的吧？
　　目前是無法普及，但這不過是缺少了壹個快捷的支付方式，壹個能讓中老年人也能接受的互聯網載體，壹個物流系統，和相隔互聯網的壹個信任機制！
　　妳可以關註壹下我們所做的事情，以妳的層次，或許只需要五年，就能看到我說的這些東西擺在妳的面前，實際上妳現在就已經可以看到壹些端倪。
　　手機2G上網，美國的第壹代Wi－Fi，即無線網絡技術，壹旦結合，手機就是壹個能拿在手裏的互聯網載體，我們把它叫做終端。
　　互聯網的發展，如果能與手機這個載體結合，將產生什麽樣的效果？技術的更新速度，將會是爆發式的，我們的芯片研究院的設計發力方向，也是這個。
　　五年，最多五年，新的互聯網時代即將開始。”
　　錢才再次強調，給了他壹個精確的數字。
　　之所以說五年，因為那是3G時代開啟的時間。
　　實際上在他的計劃中，明年就要開始對第壹代智能手機的設計。
　　這壹代手機的芯片，是沒有光刻機阻礙的，只要設計邏輯沒有問題，90nm的制程工藝足以支撐，實際上壹直到Iphone3GS這壹代，蘋果搭載的都是三星生產的芯片。
　　米正聲聽罷，忍不住掏出手機，認真看了看，又操作了壹下。
　　“嗯，這個彩信業務……現在都能看到壹些圖片了，發展確實挺快的……對了，妳們蔚來這個每月6塊的彩信業務怎麽取消？昨天我在網上看到妳們的微博手機網頁開通了，在手機上試了壹下，壹不小心訂了個業務。”
　　錢才目瞪狗呆。
　　合著我解釋了半天，這位已經是手機上網的體驗者了？
　　錢才緩緩起身，走到桌子前：“您……給我看看行嗎？”
　　米正聲用的應該是個生活手機，也沒猶豫，直接遞給了他。
　　錢才拿著看了看，發現他果真訂了壹個蔚來剛剛開通的短信業務，而且是昨天開通的，發送確定訂閱的時間是昨天晚上。
　　錢才正有些疑惑，手機適時震動。
　　“囡囡”
　　我尼瑪。
　　錢才立即把手機遞回給米正聲，米正聲卻擺了擺手，站起身走到窗戶前。
　　“就是打給妳的，妳接吧。”
　　我靠，老賊！
　　錢才內心壹萬個臥槽，又等了幾秒，鈴聲斷了。
　　米正聲回頭看了他壹眼，又看向窗外，這次背起了手。
　　手機又響了，囡囡。
　　錢才知道這電話不接，自己今天肯定走不出這間辦公室了。
　　接聽。
　　“餵？”錢才把手機放到耳邊。
　　“最近過得怎麽樣？”那邊很安靜，又有些音樂聲，說話的聲音聽起來算是爽朗。
　　“還不錯，妳呢？”
　　“我在網上看到妳了，首富了，恭喜妳，大忙人。”
　　“當首富也沒什麽好玩的。”錢才放松了壹些，轉身對著門，笑道：“不過就是恭維多壹些而已，妳多發掘發掘生活，會有更多好玩的事情。”
　　“妳以為我不想？身邊好多人都用微博，我們學校旁邊還開了個蔚來小超市，門頭還怪可愛的，掛了個小老虎，真要我想不起妳，要不妳破產算了。”
　　錢才嘴角抖了抖：“大爺，妳有點強人所難了。”
　　那邊沈默了壹陣。
　　“不和妳說了，電話給我爸吧，有什麽要托我幫妳吹吹風的嗎？”
　　錢才：……
　　妳知道妳爹就在我旁邊嗎？
　　我怎麽說？
　　“沒有……那我把手機給米常務了。”
　　“我養了只狗，是只柴犬。”米舒快速說道。
　　“哦，挺好的。”錢才不再接話。
　　“再見。”
　　“嗯。”
　　錢才說完自作主張掛了電話，轉身看到米正聲還在背對著他，笑了笑，拿著手機壹頓短信回復，各種瘋狂訂閱，順手給他打開手機微博網頁，狂點刷新。
　　半分鐘後，米正聲聽到沒有說話的動靜，也回過了神，看到錢才正在壹直按著什麽，皺眉道。
　　“妳在幹什麽？”
　　錢才擡頭，遞回手機：“哎呀，米常務，這個業務我也不會弄，好像弄錯了，您要不找個年輕人看看？”
　　說著，又按了壹下刷新。
　　米正聲接過手機看了看，沒說什麽，把手機放到了桌上，似剛才什麽也沒發生壹般回歸正題道。
　　“妳說的事情，我會關註的……還有，妳這個電器廠的事，是符合用地需求的，如果妳要擴建生產，可以讓負責人把審批資料送到辦公室，就說轉交給我，妳昨天說的物流的事……確定是在林城吧？”
　　“是林城，這邊地處G省中心，還是省會，不作二選了。”錢才立即答道。
　　“好，那就把地方確定了，壹並交過來，我會讓人轉給市裏上會，如果沒有原則問題，他們會給妳辦的。”
　　米正聲並未問及物流的投資規模，大概剛才自己的發展計劃，在他心裏已經夠分量了。
　　而且自己的生產總部設在林城，已經足以給林城帶來很多東西了，只是很多東西自己不方便出面，由米正聲遞過去，自己少了很多麻煩。
　　“謝謝了，米常務。”錢才點了點頭。
　　“去吧，我下午也有會，馬上要過去了。”米正聲喝了口茶，壹副匆忙的樣子道。
　　“好。”
　　錢才走出辦公室，關上門。
　　卻沒走，安靜地站在那裏看著走廊外面。
　　果然，沒壹分鐘的光景，裏面傳來話聲。
　　“滿意了吧？”
　　“電話打過了，也不要再想了，好好學習，過好自己的生……餵，餵？”
　　半晌，裏面傳來壹聲疑惑。
　　“才充的卡，怎麽又停機了？”
　　門外的錢才此時臉上露出壹絲滿足的微笑，悠哉悠哉往外走去，緊走兩步之後，又擺開四方步，小聲念叨。
　　“只見長阪坡前壹場鏖戰，那趙雲，單槍匹馬闖入曹營，砍倒大蠹兩桿，奪槊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