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女人十日談 by 書吧精品
2018-5-25 06:01
到了集中營後我愈加害怕:簡直就像描寫德國法西斯的電影中的鏡頭。瓦倫蒂娜,請妳不要發表議論好不好。集中營就是集中營,不論大門口是掛著五星還是……d字,對於裏面的人來說都同樣恐怖。也請妳不要忘記那個地方曾經關押過多少妳們的黨員同誌。不,這不是從索爾仁尼琴的作品裏看到的,雖然我讀過他的書。這是我們的赫魯曉夫從上面向人民大眾公布的消息。好了,我們講的是初戀,不談那些。
他們讓我填了幾張表,然後領著抖得半死的我穿過壹條走廊,來到會見室。屋內有壹張很長的桌子,桌子的兩邊放著椅子。他們讓我坐下等著。屋裏就剩我壹個人時,我抖成了壹團。壹會兒,要是我的“未婚夫”被帶進來後,我該怎樣做呢?我知道他的名字,也見過他被捕前的照片,大概能夠認出他來。可我該怎麽跟他打招呼,才會使他立刻明白我是替柳德米拉來看望他的呢?要是他說:“她不是我的未婚妻,我不認識她”可怎麽辦呀?也許他們帶進來的不是他,而是另外壹個人,那可怎麽辦呢?這屋裏也可能同時安排了其他人見面,我要是認錯了人,把別人的兄弟或丈夫當成了我的未婚夫,那又怎麽辦呢?除此之外,我該怎樣跟他打招呼呢?
是簡單地問候,還是過去吻吻他?這些問題攪得我頭昏腦漲,出了壹身冷汗。心裏嘀咕著:我肯定會露出馬腳來,然後也被送進去,因為用了柳德米拉的證件,最後連她也得被抓進來,至少得關她十年。這時,我看見衛兵帶進來壹名身穿囚服的高個兒小夥子,我立即沖了過去,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喊道:“斯拉瓦,親愛的。親愛的。”又吻起他來。同時還小聲告訴他:“我是替柳德米拉來看妳的……”他也擁抱了我壹下,看了看我,眨壹眨眼。之後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裏開始親我——我幾乎快暈過去了。他壹邊親我,壹邊低聲說:“告訴柳德米拉,蓋克在醫院裏病得很重。他需要動手術,可他們只給他吃止痛片。我們為他的性命而擔憂。
因此我們迫切需要聲援活動。“
衛兵把我們分開,讓我們中間隔著桌子坐下,然後他也坐在旁邊聽我們談話。可是我們有什麽可談的呢?有好幾次我們互相詢問健康情況。然後沈默了壹、兩分鐘。我忽然想起來,應該把我的實際生活情況告訴他——家裏壹切都好,我父親已經在托斯可夫買下壹幢名符其實的消夏別墅,附近有湖,還有個跳水板。我們全家下個月就去度假。突然他來了精神,用更加友善的聲音問道:“是科波亞威湖還是運河?”
“就是跳水板後面的半島。”
“我祖母曾在那裏住過,妳們是有意選中那個地方呢,還是巧合?”
“是巧合。我們的壹切都是巧合。噢,妳別生氣……”“我怎麽會生氣呢,我非常高興。妳比上次來時更漂亮了。”
雖然柳德米拉和我長得很像,可她比我有趣得多,而且會打扮自己。跟她相比,我就像個十足的女學究……所以我感到局促不安,可斯拉瓦用那種目光盯著我,壹直看到我的心。
以前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我。而且從他的眼睛裏就能看出他是個心地純潔、而又異常深刻的人。我剛才的不安消失得無影無蹤……請妳別這樣,瓦倫蒂娜。妳講妳的模範家庭時我可沒打斷妳。難道妳還沒註意到我只字不提政治?我們只不過在談論愛情,沒別的。其他人還想聽嗎?那我就講下去。瓦倫蒂娜,妳不想聽可以找本書看。
第壹次見面我們還談了些什麽我記不清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到時間了。我跑這麽遠的路就為了這兩個小時。斯拉瓦走過來,抱住我的肩膀,默默地吻了壹下我的臉,又吻了壹個我的手。這兩個吻簡直太讓我吃驚了。
他們把他押走了。我帶來的食品,衛兵只允許他拿了些蘋果和壹點香腸。這個衛兵還算不錯呢,後來有的人連這些都不準他拿。我只好再把東西帶回去。
回到列寧格勒後,我仿佛變成了另外壹個人。我向柳德米拉匯報了關於蓋克的情況。我以後幾乎天天都去她那裏。她很驚訝,而我又不好意思問她斯拉瓦來信沒有。後來有壹天我去看她,她說:“斯拉瓦剛剛來了封信。我想可能是是寫給妳的……”我接過信讀了起來:“親愛的柳達,上次我壹見到妳就知道我壹生中苦苦尋覓的就是妳這樣的姑娘,妳支配自己的不是思想、觀念和高尚的情感,而是壹種極其自然的和藹與善良,那樣慷慨,又是那樣純情……”信中還有許多美麗的辭句,都是寫給我的,不是給柳德米拉的。我的好朋友瞄了我壹眼問道:“我們的斯拉瓦是不是找到真正的未婚妻了?”
“現在還說不準。不過為了以防萬壹,所以請妳告訴我怎麽申請和政治犯結婚。”
下次探望斯拉瓦時我用的是自己的證件。我擔心他們會不讓我見,又怕碰見上次的衛兵和獄長,他們會發現我又換了名字。結果還算順利。三年以後,我們得到許可,結婚了。
安德魯什卡就是我在壹次探監時帶回來的小東西。現在他的爸爸正在流放,等我兒子再大壹點、長得壯壹些時,我們就去加入他爸爸的行列。
“原來不同政見者就是這樣的。”愛麗什卡聽佳麗娜講完後叫道,“我還以為妳們是壹種特殊的人呢……”“還能長著4只耳朵?好能收聽敵臺?”娜塔莎笑道,“人就是人。我們單位有個不同政見者,他從前搞過征集簽名,可現在特別老實。顯然,時代不同了……不是被抓進去,就是壹走了之。人們都這麽看。”
接著大家又談起了政治犯的妻子。她們還把19世紀和20世紀做了個比較,看看到底哪個時代政治犯的妻子更不容易。多數人認為上個世紀的要更難壹些,特別是對於那些十二月黨人的貴族太太們,因為今天的婦女對苦日子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也有人不同意這種看法。
“我從電影裏看到那些十二月黨人的老婆在西伯利亞遊蕩時,個個都穿著毛皮大衣,那款式、質地,嘿,沒說的,準震了阿爾賓娜這樣的時髦女郎。依我看哪,有這樣的大衣穿在身上,還有什麽受不了的罪。”
這通議論自然又是流浪女吉娜發表的。忽然,拉麗莎想到了尼爾婭:“尼爾婭,現在該給我們講講妳母親的事了吧?我記得妳開始時曾提到她的貓皮大衣。”
“好吧,我講。只不過這不是關於初戀的。因為我沒能像正常人那樣體驗初戀,這裏講的就是為什麽我不能夠。”
故事之八
音樂教師尼爾婭在這裏講了她是如何先學會了恨,而不是愛。本書作者把這個中篇敬獻給那位最善良的俄國詩人——諾姆。柯紮文,他曾寫過壹首題為“人折磨孩子”的詩,寫的是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孩子們。這首詩在蘇聯的勞改營廣為傳抄——這都是作者親眼所見。作者還建議那些對尼爾婭的故事並非無動於衷的人找來諾姆。柯紮文的詩讀壹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