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節　誓言

　　艾修魯法特在房間門口敲了兩下。但是他知道蕾雅就在房間裏面。
　　“主人，其實我們還有最後壹個選項的。”腦海裏，嘉莉還在提出新的建議：“如果我們脫離這裏，藏到那些人類的足跡無法達到的土地上，他們想搜索妳，找妳也是需要很多時間的，也許這段時間就能夠分析出鎖定魔法的破綻。”
　　“不。”艾修魯法特回答道。就算逃走，他也不過是茍延殘喘著等死而已。既然他能夠不知不覺中被鎖定，那麽星域諸神肯定有壹百種辦法來對付失去軍隊保護的他。既然如此，何不轟轟烈烈的最後拼上壹場？
　　房間裏傳來了微弱而清晰的“進來”的聲音。艾修魯法特推開門，看到蕾雅正坐在床上。她穿著壹件很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子，下面沒有穿鞋，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腳，就懸在床沿之上。
　　“大人？”蕾雅的眼睛看著他。這目光中有壹種不曾有過的堅定。但是或許這是因為他平時並未註意到這壹點。艾修魯法特註意到對方稱他為“大人”。這個詞的用法上，壹般來說是某人稱呼那種不太熟悉的貴族（或者說看起來是貴族的人），但是，也適合妻子正式稱呼丈夫。過去，蕾雅曾經稱他為“主人”或者是“公爵大人”，卻從未單獨稱他“大人”。
　　不過，這是壹個小小細節，所以艾修魯法特馬上將其擱置壹邊，不去考慮。
　　“發生了壹些超出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艾修魯法特盡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恐怕這壹次，我是兇多吉少了。”
　　“是戰爭不利嗎？”蕾雅並未像他預想中的慌亂，而是非常平靜，那種令人有點害怕的平靜。她甚至連動都沒有動壹下。
　　“如果我戰敗的話。”艾修魯法特輕聲的說道：“妳恐怕……很可能被戴上壹個‘吸血鬼的仆從’之類的帽子。所以可以的話，我想讓妳立刻離開。”當然，另外壹種可能就是被當成吸血鬼虜獲的女孩。不過，艾修魯法特不能肯定。畢竟蕾雅在濱族中是個名人，而且剛才那些被他遣散的女孩中，或許有人會意識到蕾雅的微妙身份。
　　“我可以去哪裏呢？”少女的平靜甚至超越了某種範圍，以至於足夠讓艾修魯法特的心裏感到壹陣輕微的不安。
　　“哪裏都行。”艾修魯法特回答：“我會給妳準備相應的錢和隨身物品……對了，還有安全問題。這樣吧，我讓緋送妳走，作為我給她的最後壹個命令。我想她應該還沒走，從此以後，妳可以做個普通人活下去，忘記我吧。”
　　他說完這句話，然後長噓壹口氣。蕾雅的這種冷靜反而促使他可以壹口氣將自己的構思說完，而不是結結巴巴，欲言又止。他突然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估計？居然估計自己會結結巴巴，欲言又止？
　　“大人想說的就是這些嗎？”如果說之前蕾雅的平靜讓他有些不安的話，此刻這句話讓他就感到壹種危險感。這不是那種生命即將受到威脅的危險感，而是壹種事情已經脫離自己掌握，並且朝著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的危險感。
　　“如果我說，我不想離開呢？”
　　“妳很可能會死。”艾修魯法特回答。不知道為什麽，說出這句話後，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泛起了壹陣波瀾，有那麽壹瞬間，他似乎看到壹個火刑架在烈火中逐漸被吞沒，這讓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大人當初拒絕給我……侍妾的地位……就是為了這個理由嗎？”壹小會後，蕾雅再次問道。
　　“是的。那個時候，我沒有把握能夠打贏……當然，現在的把握更低了。我不想把妳卷進來。因為我希望我的失敗只歸咎於我自己，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轉過頭，不再看對方。因為他突然之間難以控制自己的心情。他對這個女孩是什麽感情？連他自己都不能正確回答這個問題。僅僅是床上壹個伴侶，還是有更多的羈絆？難道真的只是壹種迷茫，連自己都不能理解？但是，又似乎沒有把這個問題想明白的必要。因為眼下他只有壹個簡單的希望，那就是不希望蕾雅死去。
　　“大人……知道結婚誓言的最後壹句嗎？”
　　結婚誓言？艾修魯法特自己結過婚，但那是在壹種精神不正常的狀態下和琴心舉行的婚禮，對婚禮的過程只留下非常模糊的印象。就連這個模糊的印象，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淡化了。但是結婚誓言他還是知道的——這是壹種很廣泛的習俗。當婚禮（不包括後面的宴會和狂歡）進行到最後，主持人宣布男女雙方結為夫妻之前，夫妻之間要交換壹個誓言。壹般來說，是男人先發誓，這個誓言比較隨意，只要是終生相愛的誓言即可。而女人同樣要發下壹個誓言。對女性來說，那是壹句儀式化的，固定的話語。
　　“妳若不離不棄……”艾修魯法特輕聲的說道。
　　“我必生死相依。”在他身後，蕾雅同樣輕聲的補上下半句。
　　艾修魯法特心頭壹震，居然呆立在那裏。在他回過神來後，發現蕾雅已經從後面抱住了自己。
　　“不要說這種傻話，妳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麽……”他想推開蕾雅，但後者已經先壹步退開。她的手上拿著壹把匕首。
　　這是剛才咪咪嚕拿的匕首，不過艾修魯法特從她手中奪下來並隨手插在身上。剛才蕾雅抱住他的時候，就順手拔出了匕首。
　　“妳要做什麽？”雖然說蕾雅手中拿著武器，但是艾修魯法特並不認為對方的目的是想傷害他。
　　蕾雅沒有回答，而是壹步壹步的後退，壹直到回到床上。她的眼睛中閃過堅毅的神色。
　　“我在這裏等著大人回來。如果我最後聽到的只是大人戰敗的消息，那麽我就用這把匕首刺進這裏。”她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她的神色和語氣讓艾修魯法特相信這絕對不是壹句空話。
　　“雖然我只是壹個女人，但是至少我可以為大人做壹點事！”她把匕首舉在眼前，仔細的看了看這件武器鋒利的刃部，然後猛的滑向自己的眼睛。
　　她動作很快，而艾修魯法特又太過驚訝，以至於完全沒能阻止這壹幕。他只是呆呆的，看著蕾雅用匕首劃過眼睛。那不是輕輕的劃過，而是相當用力的切割。說不清楚那壹瞬間到底持續了多久，但是等艾修魯法特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鮮血從蕾雅的眼睛中噴出來。
　　“妳瘋了！”下壹瞬間，艾修魯法特撲上去，奪過蕾雅手中沾血的匕首遠遠丟開。他壹手抱住對方，另外壹只手扶住她的頭部，觀察著她的傷口。
　　“嘉莉！快點拿止血藥和繃帶過來！”他大聲的下令。難以置信，艾修魯法特腦子感到壹陣混亂。蕾雅居然用匕首刺瞎了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手攻擊自己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器官？這需要的可不是自殺的勇氣，而是……而是壹種瘋狂，或者是壹種強大的無法想象的精神力量。
　　蕾雅突然之間用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鮮血不斷的從她眼中流下，仿佛是從她眼中流出的淚水，如泉湧壹樣從她臉頰之側滴落。
　　“嘉莉，還沒好嗎？”艾修魯法特焦躁的在腦海裏喊道。
　　“果然……大人……果然嘉莉說的是對的。視力和預知能力……兩者不能並存。我看到了……我再壹次看到了！”她劇烈的喘息著：“大人，請不要動！”
　　“不要做這種傻事……”
　　“大人，請不要動！”蕾雅的聲音裏，帶著壹種非常強烈的意誌。就算艾修魯法特也不自覺的服從了，他停了下來。
　　“大人，我看到了！他們的左翼！他們在那個位置的山坡上放置了大炮……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大炮！還有……他們的中央……不……牽涉到太多人的命運……太復雜了……我看不清楚……”蕾雅的聲音裏滿是狂亂和痛苦，手卻在用力的握緊。她的握力那麽大，甚至超出了少女的正常的力量。
　　“巨獸……巨獸……壹半像蝙蝠……”蕾雅在痛苦的掙紮，全身都在顫抖。艾修魯法特記得嘉莉曾經說過，蕾雅的占蔔是天賦能力，但是因為人類大腦太過脆弱，所以有極限。那極限就是無法看到那些太多人的場面。換句話說，她是不能看到戰場的。如果她強行要看戰場的畫面，那麽就就讓她大腦超負荷並導致極度痛苦。
　　但是她此刻卻不顧壹切的繼續著。
　　“我看到……我看到……那個將自己的意誌和您關聯……的人……他在戰場上……”蕾雅的手瞬間松弛開來，接著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