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三十二章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by 慕容雪村

2018-5-25 17:35

第三十壹章
  達川的曾江到成都出差,我跟董胖子告了個假,陪他到處走了走。說實話,我對經銷商壹直是又嫉妒又鄙視,嫉妒他們錢比我多,挎的妞比我的漂亮,看不起他們的粗俗淺薄。尤其象老賴這號的,除了賺錢耍婆娘,妳休想從他嘴裏聽到壹點有建設性的話。他自稱是「精液灑遍神州」,槍挑31省美女,還跟俄羅斯作過國際貿易。上次來成都,我帶他去夜總會,他逮著小姐就吹他的產品型號,比比劃劃地說「兩把露個頭」,老賴自註:「壹把」長約7公分,所以他那根總長超過15厘米。這話實在是惡臭不堪,我聽到眉毛脫落,小姐們也花容失色,壹邊狂吐壹邊落荒而逃,他還洋洋自得,以為是武器犀利,不戰而勝。
  曾江倒是壹派儒商風度,西裝革履,臉上隨時帶著笑容。說來讓我慚愧,他也是28歲,上海同濟大學畢業,知識淵博,不管妳說什麼他都有的回應,我拱手嘆服,贊美他「天上的事情懂壹半,地下的事情懂完了」。逛武候祠時,遇見兩個老外問路,他用流利的英語跟人聊了半天,連說帶笑的,讓旁邊的我十分失落。我外語壹直沒學好,老弄錯單復數,也分不清時態,老賴作國際貿易那次,我也在旁邊,他委托我幫他拉跨國皮條,這廝英語只會壹句:「發顆油」,還是我現場教他的,準備他球過半場時使用。那是在普希金大酒店,我面對壹堆美女,搜索了半天枯腸,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情急智生,決定先誇那個俄羅斯小姐漂亮,壹不留神用錯了系動詞,說「you is a beautiful girl.」滿堂哄笑。走出武候祠後,我懊惱地想這些年真是白活了,壹事無成,老婆跟人跑了,還欠了壹屁股債,大學時學的那點東西,也早都隨著尿撒光了,我還能做點什麼呢?曾江沒註意我的臉色,牛逼哄哄地說他要去英國讀書,我半天沒吭氣,心裏象被賊偷了壹票。
  這次訂貨會,四川公司的成績在全公司排名第壹。董胖子興高采烈地回總部領功去了,走之前開了個短會,話裏話外不忘炫耀他的英明神武、算無遺策、活活氣死諸葛亮,我在下面聽著肺都氣腫了,心想要沒有爺爺我,就憑妳的豬腦袋,也想搞得好?這次成功有兩個原因,壹是廣告配合得好,二是時機抓得好,蘭飛公司的訂貨會10月15號開,比我們原計劃早兩天,我打探到這個消息,連夜向總公司申請提前,追命壹般催促配送中心備貨,又把董胖子從老婆身上拔出來,逼著他召開緊急會議,壹直搞到夜裏三點鐘,終於把訂貨會的各項細節壹壹確定,這個英明神武、算無遺策、活活氣死諸葛亮的蠢貨當時只知道點頭,連個屁都放不出來。那天剛好是李良失蹤的第二天,我開完會走下樓來,看見月亮孤零零地掛在西天,樓群間的小路上灑滿斑駁光影,除了偶爾經過的汽車,整座城市象墳墓壹般寂靜無聲。我想著李良的生死,慢慢走回空蕩蕩的家,心裏象長了草。
  10月24號是我28歲生日,還沒下班老太太就打電話來,命令我晚飯必須回家吃,說她燒了滿滿壹桌子菜,老漢把酒都斟好了。我裂開嘴無聲地笑了笑,心裏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受,鼻子壹個勁的發酸。
  晚飯吃得很高興,我媽燉的牛肉又香又辣,嘟嘟的眼淚都辣出來了,還是吵著要吃。老漢跟我叫板,說今晚要把我灌到桌子底下去,我豪氣大發,二杯陪他壹杯,喝了足足有六兩,那酒是爸爸托人從全興廠搞出來的散裝酒,勁大得跟牛似的,喝得我渾身暖洋洋的,腦袋醺醺然飄飄然,實在舒服。老漢撐不住了,拱手而降,大敗之余不忘提他的當年舊勇,說要是在三十年前,兩個,不,三個兔娃兒也不是對手,全家都大笑,嘟嘟裂著豁牙的嘴上竄下跳,把飯粒灑了我壹身。
  我姐這個兒子出生前,他們兩口子鬧得也是天翻地覆,差點上演了《人鬼情未了》的成都版。姐夫剛出道時還只是個小記者,但誌向遠大,鐵了心要當「壹代名妓」,背著照像機沒黑沒夜地到處跑,他們單位有宿舍,但姐姐死活都不讓他去住,說那裏又陰又濕,只適合窖藏蘿蔔,這樣在我家壹擠就是兩年多,他們住我隔壁,經常在半夜裏把鐵床搖得?啷?啷響,吵得我心煩意亂,有壹次實在是忍不住了,跳起來捶墻抗議,讓我的名妓姐夫臉紅了好幾天。從94年開始,他們就鬧開了感情危機,大概也是什麼幾年之癢吧,壹天吵八十遍,吵完後姐夫黯然離去,姐姐哭得象支蠟燭。快過春節的時候,他們不知為什麼又發動起戰爭,姐姐當時已經懷孕了,氣得渾身哆嗦,揮拳痛打我那可憐的尚未長腿的外甥。姐夫可憐巴巴地靠墻站著,壹句話都不說,我路見不平壹聲吼,說我姐蠻橫無理,欺負老實人也不能這麼個欺負法。我姐憤怒得不可理喻,施展降龍神掌,把墻打得砰砰作響,壹邊悲憤地控訴:「天啊,連妳都不幫我!妳曉不曉得他在外面有情人?!」七年之後我知道這事很平常。走在成都的大街上,我不知道哪個男人能忠誠到底,也不知道哪個女人會永遠堅貞,背叛和放縱似乎已經成了這時代的通行證,正象王大頭的名言:「誰家肥水不外流?」但在1994年,那個仍然對愛情抱有幻想,仍然有幾分單純的陳重憤怒得差點把樓板頂穿,他壹躍而起,口中呵呵有聲,象頭發怒的公牛壹樣撲向他姐夫。在今天看來,這個舉動更象壹個荒誕的寓言,關於生活的原則,關於作人的底線。而背景永遠是壹片哭聲,姐姐大聲哭,媽媽小聲哭,姐夫壹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抱頭,渾身顫抖著哭。
  這事對我姐而言,是壹道難以逾越的關卡,她堅持冷戰了兩個月,壹天到晚哭哭啼啼的,我懷疑嘟嘟身體不好就是這個原因。那肯定也是姐夫最難熬的時光,頂著我的白眼和爸媽冷漠的面孔,面朝我姐的後腦勺,壹次次地真誠懺悔,到最後連我都感動了。我姐也半推半就地回到他們自己的家,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賣汽車、哄孩子,壹副賢妻良母的派頭。姐夫這幾年混得不錯,搞了幾個大新聞,還去中東走了壹趟,據說馬上就要提副主編。我姐的臉上越發有了光彩,每次回來都要誇耀他的光輝業績,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還說他現在走到哪裏都不忘打電話匯報行蹤,每月工資自覺上交,由家務院總理--我姐按需發放。我姐的脊椎有毛病,他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按摩,每天晚上都要在她後背上施展拳腳,說這是合法的虐待老婆,「不打白不打」。
  吃完飯我陪爸爸下棋,姐姐幫老太太收拾完鍋碗瓢盆,率領丈夫兒子腆肚而去。我坐在窗前,看見他們手牽著手,在滿樓燈光的照耀下慢悠悠地走出大門口,我的小外甥象只小狗壹樣在旁邊蹦蹦跳跳,姐夫拍他壹下,回頭跟我姐說了句什麼,姐姐捶他壹拳,笑得前仰後合,臉如桃花。我心裏象被什麼猛然撞了壹下,想起玉林小區那條燈火璀燦的長街,就在幾個月前,我和趙悅也曾這樣走過。心開始撕撕拉拉地痛,半天都沒有落子。老漢擡起頭來,直直地看了我半天,然後輕聲說:「還不守角?我點三三了啊。」那天壹共接到了三個祝福電話,李良、趙燕,還有我想不到的葉梅。趙燕現在去了壹家專門研究如何餵豬的公司當總經理助理,這是個曖昧不清的職務,我對她們老板腰下三寸的可靠性表示憂慮,她笑著讓我滾,說妳以為都象妳那麼色啊。趙燕這姑娘很奇怪,她心裏壹定明白我對她的企圖,卻總是笑瞇瞇的,而當妳以為可以進壹步行動時,她立刻就會把距離拉遠,上次在晉竹園開經銷商座談會,我和她唱了幾首情歌,情意綿綿,含情脈脈,「在雨中,我吻過妳…在春天,我擁有妳…」,我浮想連翩,在心裏描繪我「擁有」趙燕的多種姿態。等客人們都回房後,我暗示她出去走壹走,她乜斜了我半天,拿皮包捅我壹下,說妳這個人啊,「給妳點陽光妳就燦爛,給妳點顏色妳就鮮艷,給妳點微笑妳就感情泛濫。」說完轉身進房,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讓我膨脹的自信心霎那間萎縮如紙。
  葉梅的電話讓我又高興又緊張,她這次壹反常態,說「生日快樂」時溫柔得壹塌糊塗,讓我雙腿發軟、心跳加速。爸爸還在邊角上跟我糾纏不休,我壹面落子,壹面紅著臉跟葉梅聊天。她說她在培根路開了個小酒吧,叫唐朝風車,我壹聽這鬼頭鬼腦的名字,就知道是李良的創意,心裏不知為什麼有點酸溜溜的。我們上學時唐朝樂隊剛剛走紅,李良自作多情地為人家寫了首歌詞,名字也叫《夢回唐朝》,其中有幾句在我們學校很有名:
  又見妳微微壹笑
  又見妳長發飄飄
  夢不到的千年長安
  夢見妳驀然回首
  深情如絲路迢迢
  ……
  葉梅的嗓子聽起來有點啞,鼻音很重,像是感冒了,我提醒她註意身體,她乖乖地「嗯」了壹聲,然後問我:「妳晚上有沒有空?過來坐坐嘛。」口氣象小女孩撒嬌。
  老太太以為我又交了新女朋友,高興得十分倡狂,壹把將棋局胡擼了,象趕驢壹樣催我馬上赴約。老漢頗為悲憤,恨聲不斷,說我媽建設不足破壞有余。他好容易圍住了我的壹大片棋子,正想大開殺戒呢。我媽虛張聲勢地舉著雞毛撣子作勢欲打,說我兒哪有工夫陪妳玩,妳沒聽見有女娃兒找他啊?我笑著走下樓,慢慢發動起汽車,破爛的發動機象得了哮喘病的老頭,壹邊劇烈地抖動,壹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我拐過自行車棚,繞過小賣店,開上人車擁擠的馬路,想著葉梅,想著那個意亂情迷的春夜,想著這七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心裏象塞了壹堆狗毛,亂紛紛的,有高興,有悲傷,還有點慚愧。
  經過省醫院時,我突然想起了周衛東,訂貨會期間我安排他到德陽、綿陽、廣元三個城市走了壹趟,這小子夜夜都不閑著,壹路鳴槍前進,等到訂貨會開完,他的槍也打爛了,下身腫得象個凍僵了的胡蘿蔔,癢得他哇呀亂叫,我開車送他去醫院,他壹路輾轉反側,恨不能自己把它揪下來。掛號就診後,醫生吩咐他:「先去查壹下血,不排除是愛滋病」,周衛東差點嚇出尿來。我心裏也格登壹下子,後來才知道是醫生故意嚇他,淋病而已。現在這廝每天要過來打兩針,壹針180,他自己沒什麼積蓄,還跟我借了2000元。
  這錢就算丟了。周衛東要是能還錢,母豬都會變成鞏俐。他倒不是那種愛占人便宜的小氣鬼,但忘性奇大,他有錢的時候,妳跟他借錢,他也記不住。不過想起來還是肉疼,我現在壹個月總收入才幾千塊,這下看來又要動用老本了。這麼想著,我忍不住撥通了老賴的手機,他這次訂貨會銷售二百多萬,箱費、返利和差價加起來,毛利不下30萬,再跟我哭窮就太沒道理了吧。
  老賴半天都不接電話,我氣得鼻孔冒煙,在心裏問候他們家八百代祖宗,連賴湯圓都算上了。壹遍遍地重撥之後,他終於被我的真誠打動了,懶洋洋的拿起電話,說他正在辦公室裏跟人談生意,讓我過半小時後打他的座機。我掉轉方向盤,把車停在路邊,打定主意跟老賴周旋到底,不要回錢來決不罷休。中間葉梅又打電話,問我到底過不過來,我猶豫了半天,決定說實話:「想過來,但是我不想讓李良難過。」葉梅劇烈地咳嗽了壹聲,好象喝水嗆著了,氣哼哼地說:「那算球了」,然後砰地壹聲掛了電話,我心裏想著她柳眉倒豎、粉臉通紅的樣子,心裏象打翻了什麼東西,茫茫然空空然,很不是滋味。
  老賴這次倒很爽快,開口就說那5萬塊他不打算給我了,我壹腳把煙頭踢飛,喘了半天粗氣,冷笑著說行啊,那妳準備接法院的傳票吧,妳還欠我們公司28萬呢。老賴也在那面嘿嘿地笑,我恨不能從話筒裏伸出壹只拳頭,壹拳砸爛他的狗臉。
  「妳們公司不會告我吧?」
  我虛張聲勢,「告不告妳我說了算!妳就走著瞧吧。」電話裏傳來壹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象紙落到了地上。老賴說:「妳說了恐怕不能算,妳們劉總答應我了,不會告我。」我沒反應過來,繼續發飆:「劉總是管人力資源的,他才不會理妳這種球事呢。業務問題,連我們老板都得聽我的!」老賴沒接腔,電話裏悉悉索索的聲音更響了,過了大概有壹分鐘,他突然問我:「劉總就坐在我身邊,妳要不要跟他說話?」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