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三章
　　上大學的時候，每次回成都爸爸都要去車站接我。他不太愛說話，見了我總是笑笑，說妳怎麽留這麽長的頭發，怪難看的。為這事我埋怨過他多次，說我也不是三歲兩歲，妳不用巴巴地去接我，又不會走丟。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次都當著李良他們叫我的小名，免娃兒長兔娃兒短的，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有壹年把李良送上車後，我扭頭就對爸爸吼：「兔娃兒兔娃兒！妳記住，我叫陳重，陳-重！」他看我壹眼，低下頭，半天都不說話。
　　爸爸的右腳有輕度殘疾，走起路來壹點壹點的，所以從小學到大學，我都不願意他去學校找我。大二那年，他去北戴河療養，順便來學校看我，我前壹天晚上剛打了通宵麻將，正夢頭大睡呢，壹看見他來了，心裏十分的不高興，心想又來給我丟人。爸爸進了宿舍後，給每個人都發煙，還叫王大頭「同誌」，羞得我滿面通紅，幾乎是強拽著把他送上了車，飯都沒留他吃壹口。那天爸爸走得很傷心，不過到了北戴河，他還是打電話來提醒我「生活要規律壹些。」站在省醫院的走廊上，我心裏十分難過，心裏老想著爸爸在車站接我時的樣子，七點鐘，整個城市還沒睡醒呢，他就站在那兒等我。趙悅扶著我媽坐在長椅上，小聲地安慰她。老太太從早上壹發現我爸昏倒在衛生間裏就開始哭，又從家裏壹直哭到醫院，哭得兩眼通紅。我突然想，在我的那壹天，會不會有人象我媽壹樣為我哭泣？想著想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姐夫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和姐姐馬上就到，讓我勸勸老太太先別著急，然後說：「妳交待的事我已經辦好了，買份報紙自己看吧。」報紙上的董胖子看起來憨憨的，嘴巴半張，雙手高舉，象棄暗投明的國軍將領，可惜兩眼被遮住了，看不清當時的表情。姐夫這個忙幫的很到家，把這則新聞放在顯眼位置，標題是《假鳳虛凰，雞飛狗跳》。我細讀了壹下，文章寫得很生動，說董胖子「見事不好，從二樓的後窗壹躍而下，妄圖借黑夜的掩護逃之夭夭，卻被埋伏的幹警當場擒獲。」下面還有壹則六百多字的評論，肯定是姐夫寫的，題目叫《嫖娼的技術分析》，說「根據現在的掃黃打非形勢，建議嫖客們苦練輕功，否則難免樓下伏法。」我覺得很痛快，想董胖子妳也有今天，拿著報紙走回急診室的門口，看見頭發花白的媽媽還在哭，心裏又是壹陣酸痛。
　　媽媽本來有兩個兒子，那個是我的哥哥，3歲的時候得肺結核死了。我出生後，她唯恐我也長不大，給我起了個賤名叫兔娃兒。還不斷餵我吃各種各樣的丸散膏丹，如果我的肚子有儲存功能，估計現在開個藥店綽綽有余。小學四年級寫作文《壹件小事》，寫的就是媽媽不分 清紅皂白往我屁股上紮針的事情。從小到大，媽媽壹直對我言聽計從，讓姐姐很嫉妒，經常質疑她是不是親生的。所以我經常想，我這輩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對困境缺乏承受力。上帝說，愛是恒久忍耐，我看著花容慘淡的趙悅想，這話說得多好啊。
　　趙悅小聲地勸慰我媽，壹面緊緊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溫暖光滑，熱量溫柔地傳過來，壹直暖到心裏，我十分感動，心想，我的生活，是不是就靠這壹點熱度維持著？
　　壹個模樣俏麗的小護士走過來，問誰是陳振原的家屬，我緊張地站起來，說我爸怎樣了 。小姑娘笑了壹下，說妳不用急，妳爸的問題不大，妳去把住院手續辦壹下。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喊了壹嗓子，對我媽說我就知道老漢不會有事，都是妳大驚小怪的。老太太仿佛大夢初醒，慢慢地張開嘴開始笑。
　　有件麻煩事：錢沒帶夠。我身上壹共帶了1200，連打車加掛號再付急診費用，只剩下500多。趙悅掏了半天口袋，也只有300塊。我給李良打手機，說新郎官打擾壹下，跟妳借點錢花。過了壹會就看見李良風風火火地過來了，手裏還大包小包地提著各種營養品。給我爸辦完住院手續，李良把我叫到門口抽煙，盯著我說昨天的事真對不起，我替葉梅向妳道歉了。我說妳龜兒子的，還跟我說這些，咱們誰跟誰啊？心裏卻想這事恐怕瞞不過他，暗地裏覺得十分慚愧。
　　我們宿舍曾經討論過壹個問題：新婚之夜發現新娘不是處女怎麽辦？王大頭最堅決，說二手商品只能使用壹次，用過之後要立馬扔掉。不過我對此表示懷疑，王妻芳名張蘭蘭，跟王大頭結婚時胸高臀大，壹副久經沙場的樣子，也沒見大頭說過半個不字。李良說他不關心處女膜，「純潔不純潔，與那層肌肉組織無關，只要不妨礙使用就行，哪怕她是麗春院出來的，只要跟我之後不再跟別的男人胡搞，我就能夠接受。」後來他們問我的意見，我惱火地說了壹句 ：「叫個屁叫，都給老子睡覺！」說著啪地關了燈。躺在被窩裏憤憤不平，想起趙悅的事來，感覺吃了大虧。
　　我相信李良是嘴硬心軟，雖然說不在乎，但真遇到了他肯定也是醋火攻心。跟泰山談戀愛期間他就抓狂過壹次，原因是泰山的前男朋友打電話來，泰山聽得淚眼汪汪。李良在水房邊跟我說起這事，表情異常猙獰，我當時想他要是會劈空掌隔山打牛什麽的，打電話那小子壹定要七竊流血。我另外壹個顧慮就是樂山的事，雖然是葉梅主動來勾引我，但我完全可以拒絕， 想起來我有點恨我自己，跟我睡過幾次的酒樓老板娘說我是「雞巴指揮大腦」，說的很有道理，在葉梅脫下褲子的那壹刻，我沒想起來她是李良的未婚妻，只看見了她雪白粉嫩的身體。
　　爸爸動完手術後精神萎靡了許多，我和媽媽輪班去醫院裏陪護，不知不覺就把五壹長假過完了。老漢跟我還是沒什麽話說，但我知道，他沈默的笑容裏，有我壹生都可以依靠的力量。有壹天我在醫院裏呆了壹整夜，出來後看見趙燕正挎著壹個帥哥，嘰嘰喳喳的連說帶笑，我叫她，她回頭看了壹眼，冷冰冰地問我有什麽事，我說那天的事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旁邊的帥哥耳朵壹下子支楞起來，象壹頭被鞭打的驢子，趙燕可能真是恨我了，說不管妳有意還是無意，反正我算認識妳了，說完扭頭就走，我壹面追壹面說趙燕趙燕，妳聽我解釋嘛。驢子轉過身來，推了我壹下，惡狠狠地罵：「日妳媽，妳想做啥子？」我悻悻地止住了腳，感覺真是失敗，心裏恨恨的想，這事要放在當年，哼。
　　我當年還是狠過的。我們院有個家夥叫郎四，打遍幾條街未逢對手。我讀初二那年，他和另外二個人活活把壹個賣菜的打死，回東北老家躲了三年，回來後越發威名遠震，據說我們院凡是有點姿色的姑娘都被他睡過，這讓青春期的我十分羨慕，經常隔三差五往他家跑，跟著他在大街上橫晃，感覺異常威風。有壹次兩個街娃在放學路上調戲我班女生，我仗義出手，跟他們推搡了半天，感覺功力不夠，就打電話給郎四，說四哥有人欺負我。郎四別著壹把菜刀就過來了，我壹見他，勇氣倍增，壹拳就把其中壹個家夥打了個滿臉開花。這事在班裏傳為美談，不美的是那個女生最後也被郎四睡了，有壹天我放學後直奔郎四的小屋，看見那個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心裏無比難過。高二下學期，郎四幫我舉行了成年儀式，他把龐渝燕叫來，說兔娃兒還是個童男子呢，妳今天要給他開苞。龐渝燕二話不說就開始脫褲子，十幾分鐘後我苦喪著臉走出大門，告訴郎四：「日他媽，龐渝燕有狐臭。」郎四現在銀絲街開了間網吧，娶了個老婆醜得嚇人，我去的時候他說妳上網吧，我不收妳錢，我剛坐下，他老婆就在房裏摔摔打打的。郎四的表情十分尷尬，我對他笑了笑，走出來看見新時代廣場的璀燦燈光。十二年前那裏是壹個菜市場，這個老實憨厚的小店主就在那裏殺了壹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