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涉於春冰 by 半緣修
2024-5-1 22:09
宋檀騎著馬壹路跑到沈籍家,這壹片僻靜,入了夜各家各戶都栓上門,只有偶爾哪家傳來的壹點狗叫聲。
宋檀推開沈籍家門,月光亮堂堂的落在院子裏。他將各個房間都打開看過,並沒有人藏身。奇怪的事,沈籍出門三月,家裏卻十分幹凈,連點灰塵也沒有。尤其是書房,井井有條,像是已經打掃過了。
他走回院子裏,月上中天,照的院落如同白晝壹般。影壁旁有兩個大水缸,缸裏種荷花,荷葉底下養著金鯉魚,再過壹段時間,荷花敗了就會有蓮蓬。
宋檀撥開荷葉,在淤泥裏摸了半響,找到壹塊方方正正的東西。他把東西拿出來,剝開外面的油紙,發現裏面是壹本賬目。對著月色,宋檀翻看了兩頁,在上面看到了許多朝廷命官的名字,後面的數字他看不大懂,或許需要特殊的解密方式。
信是孟千山傳回來的,用的是她的傳信方式,裏面放了蓮子,這是沈籍告知宋檀的信息,這說明孟千山和沈籍在壹起。孟千山不給錦衣衛傳信而給自己傳信,顯然是迫不得已的行為,這是不是說明了錦衣衛有什麽問題。而這本賬目能出現在這裏,至少說明了沈籍已經回到了京城。
宋檀心思轉過幾轉,他拿著東西回到馬旁邊,剛準備上馬,忽然若有所覺似的回過頭,數十個黑衣人正站在沈籍家門口,圍著宋檀。
宋檀背靠馬匹,抽出袖中的匕首,“妳們是什麽人?”
黑衣人不說話,手裏的長刀反射著冷光。
“不管妳們是什麽人,錦衣衛馬上就到,奉勸妳們盡早離開。”
黑衣人略有忌憚之意,趁著這個空檔,宋檀回身狠狠在馬身上劃了壹刀,馬受驚,劇烈掙紮起來,瘋跑出去。
宋檀回過頭,黑衣人已經近在眼前,將他打暈。
賀蘭信率領的錦衣衛稍慢宋檀壹步,他們走到巷子口的時候正碰見受傷的馬從裏面跑出來。
幾個錦衣衛飛身上前將馬攔下,從馬籠頭邊的口袋裏掏出幾樣東西,拿給賀蘭信。
賀蘭信看了看賬目,又看了看信封,從信封裏倒出壹枚蓮子和壹枚春在堂印。
賀蘭信眸光微冷,他領著人趕到沈籍家門口裏,宋檀已經不見蹤影,地面上除了壹些嘈雜的腳印什麽也沒留下。
“人剛走,”賀蘭信道:“接著追。”
錦衣衛去追尋失蹤的宋檀,賀蘭信帶著這幾樣東西回宮向皇帝復命。
宮殿前燈火通明,宣睢坐在禦座之上,聽賀蘭信回稟這壹晚上發生的事情。宋檀是如何以春在堂印假穿聖令出宮,又是如何去到沈籍家,找到那本賬目,最後又是怎樣被人擄走的。
宣睢聽著遠處遠處永嘉公主生辰宴還未散去的絲竹管樂,忽然問道:“妳覺得沈籍該死嗎?”
賀蘭信頓了頓,飛魚服匍匐在地上,銀線反射著細微的冷光。
“沈籍是功臣,不該死。”賀蘭信道:“可是沈籍不死,士林難以安撫,朝堂恐怕會動蕩不安。”
宣睢摩挲著那枚春在堂印,“昌國公就是這樣說服妳的?”
賀蘭信低了低頭,沒有說話。
“賀蘭信,做錦衣衛指揮使,只負責收集情報上達天聽,不該太有主意。”宣睢低頭看著他,“朕沒管過妳這些,是因為朕覺得妳有大用。”
賀蘭信閉了閉眼,心中冰涼壹片。
“朕最後壹次警告妳,別再自作主張。”宣睢揚手將春在堂印扔到地上,印章磕掉了壹個角。春在堂印碎了,自然也就沒有宋檀持印假傳聖令出宮的罪名了。
賀蘭信看著面前碎掉的印章,聽著宣睢冷冰冰的話,“找不回宋檀,妳也不用回來了。”
次日下午,孟千山護著沈籍出現在了京城,沈籍壹條腿骨折,孟千山更加狼狽,壹只左手被齊齊斬斷。
甫壹出現,他們就被帶進了宮,禦醫診治的空檔,沈籍已經拿到宋檀找到的那本賬目,並且很快還原了所有的內容。
江西地方的豪強已經被沈籍料理地差不多,那些至今還難以撼動的田地,多半屬於朝中權貴。
這本賬目便記載了這些人的名字,甚至有些已經致仕的,名下田產都多的叫人震驚。
宣睢翻了幾頁,看到了昌國公的三兒子在江西占地二十四萬畝,其他各處仍有幾千至幾萬畝不等。
宣睢合上賬目,起身離開。
沈籍面色蒼白,在被太醫診治之時難掩痛色。孟千山還好些,她比沈籍能吃疼。
“陛下就這麽走了,也不說嘉獎妳兩句。”
沈籍道:“妳不該給宋檀傳信的。”
“不給他傳信,我們現在還躲著呢,妳那本賬目說不定也早被人搜走了。”孟千山嗤之以鼻,“而且賬目是他找出來的,這算他的功勞。”
沈籍不語,到這個時候,宋檀仍然沒有消息。
宋檀再次醒過來時,只覺得腦袋像漿糊壹樣,壹動就頭疼欲裂。他躺在壹張床上,眼前是陌生的帳子頂。床側有壹個女人,只著中衣,宋檀模模糊糊的還沒看清那個人的模樣,門就被撞開了。
來人是大理寺的官差,來勢洶洶,是來拿人的。
據他們所說,江西犯官供述運往京城的賄賂,其中大部分都到了這個宅子裏。
宋檀被人從床上扯下來,他定了定神,才看清楚身邊的女人居然是楊歡,那個楊四和的侄女。
楊歡低垂著頭,啜泣不止,對衙役所指罪名供認不諱。她壹面哭著,壹面卻來拉扯宋檀,“咱們逃不掉了,夫君,妳幹脆認了罪吧。”
宋檀揚手躲開她,還沒想明白,衙役已經開始上前拿人。
宋檀掙紮了幾下,“妳可知道我是誰!”
“我管妳是誰?”衙役冷笑道:“與江西案有關人等壹律嚴懲,妳就是天皇老子,也活到頭了。”
宋檀抿緊了嘴,去摸身上的東西,可是他穿著的也是中衣,印章留在馬上了,牙牌也不在。
“我要見大理寺卿!”宋檀沒辦法了。
衙役並不理會他,“到這個時候,誰都救不了妳啦!”
宋檀不由分說被帶走,楊歡也跟著壹起,同時在這所宅院裏搜出了大量金銀財寶,粗略估算得有幾十萬兩銀子。
獄中,楊歡很快招供,她自稱是宋檀的夫人,江西來的賄賂壹向是送到楊歡所住的宅院。因為宋檀是宮中陛下跟前的紅人,他庇護了許多江西犯官。同時他在江西也有很多田產,寫的是楊歡的名字。
楊歡的身份,有順天府衙的衙役作證,有人看見宋檀親自接楊歡離開。楊歡住所周圍的人也時常見宮中太監給楊歡送東西,這些都是人證,也俱取得了供詞。
當天,這些證詞和物證就出現在了宣睢案上。
宣睢坐在禦座之上,目光沈沈,瞧不出喜怒,“宋檀在大理寺?”
大理寺卿回來回話:“如今確實押在大理寺。”
“把人給鄧雲。”宣睢道:“還有那個叫楊歡的女人。。”
“陛下,”大理寺卿道:“宋檀是江西案的重刑犯,且證據確鑿,不知鄧公公以什麽緣由提人??”
宣睢不說話,鄧雲出聲道:“宋檀畫押了嗎?”
“這,”大理寺卿頓了頓,“他仍不死心,還想狡辯。”
“既然大理寺沒法子,不如給我東廠試試。”鄧雲道:“何況宋檀是宮中之人,本就歸我司禮監管。”
大理寺卿沈默片刻,點頭同意了。
鄧雲還沒將宋檀帶回來,宋檀之罪名已經傳遍朝野,朝中大臣或是要求除惡務盡,或是對閹人心存厭惡,又或者想拉宋檀下水,以求皇帝松口,紛紛開始進言請治宋檀的罪。
於是朝裏朝外,大街小巷就都知道陛下身邊的宋檀是天下第壹號奸臣,臭名昭著。
這些事情,宋檀暫時還顧不上,他蜷縮在稻草上,忍受著壹呼壹吸帶來的痛楚。
他身前背後都是鞭子抽出來的壹道道血痕,壹雙漂亮的手紅腫的不能看,面頰燒的通紅,鄧雲看著,幾乎以為已經斷了氣。
他罵了壹句,道:“我就知道他們會用刑。”
宋檀迷迷糊糊間睜開眼,瞧見鄧雲蹲在面前,“妳死了沒有。”
宋檀眼睛顫了顫,鄧雲忙叫人小心地將宋檀擡走。
略微壹動,宋檀就咳得厲害,鄧雲已經吩咐去找太醫了,至少在皇帝面前,宋檀不能這麽慘,不然誰都不好過。
宋檀忽然勾住了鄧雲的衣服,嘴裏喃喃說些什麽。
鄧雲湊近才聽清他說的話。
“我沒有做過那些事,我也沒有背叛陛下。”宋檀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叫他別難過,我沒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