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巴桑的回憶
藏地密碼 by 何馬
2018-9-25 18:27
〔他用急促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純屬巧合,或者說是我們的報應,那簡直是魔鬼在給我們引路。我們在西風帶迷失了方向,在茫茫風雪中走了十五天,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只是知道我們仍在偌大的喜馬拉雅山脈中,我們似乎永遠都走不出去了。有三人被凍死,兩人患了雪盲,而活著的人,也都到了生命的極限。在翻越壹座不知名高峰時,壹名隊員失足跌落,順著雪坡滑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對講機和我們通話,讓我們都下去,他發現了天堂!”〕
【西藏活地圖】
瘋子暫居的舊屋內,張立小心地勘察著,最後站起來,下結論道:“恐怕不是接走那麽簡單呢。妳們看,這是用腳連續蹬踏留下的痕跡,這是雙腳在地上拖動的痕跡,門邊有劃破布料的碎片,那個瘋子,是被強行帶走的。三個人進屋,從足印看,身高都在壹米八以上,會是什麽人呢?”
方新教授拿著壹條破毛毯和壹件小掛飾走出來,微有些得意地道:“看來他們走得很急,而且,他們並不知道瘋子身上那些東西的價值。”
卓木強巴看著那條骯臟的毛毯,問道:“這是什麽?”
方新道:“這是緙絲的毛毯,具體是什麽毛還不清楚,但從做工來看,很有13世紀藏區風格。這件掛飾是件鎦金嘎烏,裏面有壹套佛祖受難圖,我想,這些都是那個瘋子身上的東西,可以帶回去讓妳父親看看。”
三人悻悻回到卓木強巴家中,壹路上卓木強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誰帶走了那個瘋子?是敏敏嗎?她又是為什麽呢?不!不會是她。”
壹回到家,卓木強巴就忙著打電話給他們天獅基地在藏區的分所,讓所有的員工都註意壹個瘋子,雖然怎麽說也不能說得很詳細,但卓木強巴還是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每壹位員工。而方新教授則拿著他找到的東西去拜見德仁老爺。
德仁老爺已經很忙了,他要給壹些遠道而來的朝拜者摸頂賜福,還要頌佛法,方新教授也只能趁空讓德仁老爺鑒定壹下他帶回的東西。沒多久,方新教授滿懷欣喜地小跑出來,對卓木強巴他們道:“已經確定了,這是薩迦王朝時期的緙絲毯,上面是歡喜佛和眾明妃。至於材質,德仁老爺說他還未見過這種絨毛,非牛非馬,非羊非駱駝,十分少見。那個嘎烏,則是現代的,是戈巴族特有的。兩旁的小字是寂天菩薩文:世間諸災害,怖畏及眾苦,皆由我執生,此魔何年需。裏面的圖畫有佛釋,於悲天地獄,受萬鬼吞噬之難,後來是傳說中的麒麟,穿過九十九重天,才將佛從悲天地獄救出。並且……並且德仁老爺說,這個傳說是戈巴族獨有的,任何佛經盛典都沒有它的記載。德仁老爺說,他可以盡力幫助我們去尋找戈巴族人的地界。”
“啊!”卓木強巴這才喜上眉梢,他知道,父親這句話的分量是相當重的,以父親的影響力,他們在物質上將得到極大豐富,壹些以他們的能力得不到的東西,現在都可以輕易到手。
張立在壹旁道:“可是,現在妳們唯壹的線索已經斷了,該怎麽找呢?”
卓木強巴道:“不,妳不明白。戈巴族的大致生活範圍我們是知道的,只是從來沒有人去過。如今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在壹起,我們要找的獒和失落的佛經都極可能就在戈巴族的生活範圍之內,我們只要帶齊足夠的設備,就可以出發了!”
方新道:“嗯,這件事宜早不宜遲,那個瘋子的失蹤,實在不是壹件妙事。”
張立道:“那麽,我們需要壹些什麽設備呢?”
卓木強巴道:“強力驅動的越野車、登珠峰的全套設備、食物和壹名出色的向導。”
方新教授道:“既然德仁老爺開了口,我想前面的東西都很好辦吧,但是,出色的向導……”卓木強巴笑了。
方新訝道:“難道妳已經有合適的人選?”
卓木強巴道:“是的。”他轉身走向內堂,卻並未進去,而是指著正在修剪枝葉的拉巴。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還壹臉茫然,卓木強巴已經開始介紹起來:“拉巴大叔,他就是我們西藏的活地圖。天空沒有留下翅膀劃過的痕跡,但大叔能在千裏之外追尋雄鷹的氣息,念青唐古拉山的神聖無法安撫他內心的狂熱,雅魯藏布江的洶湧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拉巴笑呵呵地看著卓木強巴,布滿皺紋的臉有如春日的暖陽,他憨厚地笑道:“強巴少爺,妳怎麽把阿初王子的故事強加到我身上啊!”
卓木強巴笑道:“拉巴大叔,妳完全有資格擔當西藏的活地圖呢。妳們知道嗎,拉巴大叔年輕時是茶馬古道最有名的頭馬,而後擔任過駝峰航線的地面導航員、藏尼邊境的勘察,90年代初還帶領登山隊開辟過南迦巴瓦登峰線。西藏有多少深溝、多少高山,他閉上眼睛也可以數出來。”
卓木強巴只說了簡短的三件事,可他每說壹件,方新教授的嘴就張開壹些,待他說完,方新教授的嘴已張大成“O”形了,他激動地走上前去,久久握住拉巴的手,不願松開。拉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老英雄,請原諒我以前的失敬。”方新教授誠懇地說道。
他數次來過卓木強巴家,但壹直以為拉巴不過是壹名普通的老仆。解放前西藏還有很多農奴,解放後他們有些分了地自給自足了,還有些並不願意離開原來的貴族主人,便壹直留在貴族家裏。是以方新教授從來就沒太註意過這個滿臉皺紋、滿手老繭的老人,今天卓木強巴說起,他才知道這位老人竟然有如此功績。茶馬古道、駝峰航線,都是久負盛名的險絕之路,雖說壹條是馬幫運貨樞紐,壹條是空中死亡走廊,但都同樣兇險萬分;最令方新教授吃驚的還是南迦巴瓦峰線的開辟。
南迦巴瓦峰是雅魯藏布江旁壹處絕壁,在西藏是七千米級的最高峰,藏語的意思是“直刺蒼穹的長矛”,其攀登難度之高可想而知,而拉巴,少說也在六七十歲以上,他勘察南迦巴瓦峰時已年過半百,那豈是壹般人能做到的。
拉巴被教授的激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連忙道:“千萬別這麽說,方新教授是有智慧的人,和德仁老爺壹樣,都是我拉巴非常非常尊敬的。我就是壹個跑山的漢子,趁腿腳還走得動,喜歡多走走。八歲那年,若不是老爺救了我,我恐怕早就和馬幫掉進滾滾怒江餵魚去了,是老爺用金子把我從康土司手裏換回來的……”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拉巴總是感觸良多。
方新釋然道:“原來如此。這就好了,有您做我們的向導,我就放心了。”
拉巴楞道:“什麽?什麽向導?”
卓木強巴道:“拉巴大叔,我們想去戈巴族人的領地。”
“什麽?!”拉巴手裏的花剪掉落在地,“為……為什麽少爺突然想去那裏?老爺知道嗎?”
方新道:“德仁老爺已經同意了。”
卓木強巴道:“難道大叔您去過?為何這樣緊張?”他拍頭道,“對啊,拉巴大叔可是我們藏區的活地圖呢,什麽地方沒有去過啊。”
拉巴拾起花剪,緩緩搖頭,道:“不,不敢隱瞞少爺,妳說的那片地方,拉巴知道,但從來沒有去過。老爺說過,那是片被神詛咒過的土地,不祥的黑雲帶來永遠的陰霾,暗夜被邪惡的氣息籠罩。只有失去良知的生命,才被拋入那永不能回頭的地獄。那不應該是少爺您涉足的地方,少爺。”
卓木強巴道:“父親大人的話,我也記得,但是這次是父親同意了的。而且,父親大人還說過,藥師琉璃光佛投身地獄,以六方曼陀羅之花,解開數千年積郁的怨氣。千手千眼觀世音,曾以蓮花持說法,度劫無數極惡之靈。就連釋迦如來,也放下自身的坐騎,守護著那些靈魂被丟棄,徘徊在黃泉路上無法回頭的孤魂。”他知道,拉巴是壹個虔誠的信徒,不是普通的道理就能說得通的,必須用父親的教誨來說動拉巴。
拉巴還是搖頭道:“老爺為什麽要同意呢?那可不是少爺能去的地方啊。老爺為什麽會同意呢?”
方新教授這才道:“戈巴族人,可能守護著藏區佛滅以來上千年的佛典。那些千年前的經典,應該是走出山谷的時候了。這就是德仁老爺同意我們去的原因。”
拉巴道:“不,妳們不明白。那裏的環境惡劣到無法想象的地步。”
卓木強巴急道:“那妳是知道的,到底是在哪裏啊,大叔?”
拉巴道:“在……準確地說,應該是在西藏的南部,南部偏西。”
“能不能再具體壹些?”方新教授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知道,拉巴所說的,極有可能就是喜馬拉雅山脈橫穿而過的區域,那裏有最高海拔的山峰、最惡劣的高原氣候、最寒冷的無人區,而且——將越過國界!
拉巴沈吟著,用藏語念叨道:“老爺不應該同意的,那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啊。”他突然擡起頭來,問道,“少爺、教授,妳們可知道,當年拉巴隨國家測繪工作組勘測時的情況嗎?”
“嗯?”卓木強巴遲疑道。
拉巴撫摸著自己臉上的皺紋,似乎仍難以下抉擇,他微微閉目道:“勘測那片地方,太難了!解放後,拉巴曾和勘測隊壹起去過,那是壹片連綿不絕的大雪山。在妳面前的,永遠都是白雪皚皚的山峰,不管妳走多久,那些山峰還是在妳眼前,仿佛妳在前進,它們也在前進。我們在山下紮營,以十二人為最佳人數組合分組,勘測隊先後派出三十多支,從來就沒有隊伍回到過大本營。他們在風雪裏迷失了方向,死亡之後肉體也不會腐化,靈魂被禁錮在神峰之中,其中有壹半,都是長年生活在高海拔地方受過專門培訓的藏民。本來我該隨第十三小分隊進山,是壹次意外的重病,才讓拉巴活到今天啊。少爺,拉巴勸妳,不要去,真的不能去。”
卓木強巴擡起頭,看著遠處的雪山神峰,他的決心卻是無比堅定,他只淡淡地問道:“難道說,戈巴族人的生活範圍,就在那裏?”
拉巴似乎從卓木強巴的眼睛裏讀到他的信念,嘆息道:“是的,少爺。據說戈巴族人就在那壹帶生活,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那不是壹塊小地方,在中國境內就有幾萬平方公裏,還不包括不丹、印度、尼泊爾三國在內。如果少爺執意要去,可以從亞東往西走,要不就從定結或崗巴南下,我們這裏離定結近些,但是崗巴的路更好走。我只知道這個大致範圍了,不過也有人說,更靠西也見過戈巴族人,甚至他們的活動範圍要擴展至聶拉木縣城。”
方新教授瞪大了眼睛,苦笑道:“拉巴老哥,妳可知道妳給我們圈定的尋找範圍?妳把世界最高峰,圈給了我們啊!”
【第三個瘋子】
拉巴嚴肅道:“不錯,整個神山的山脈,極有可能就是戈巴族人活動的範圍。少爺,妳要考慮清楚,妳將面臨的是什麽妳可知道!最高的山峰,最冷的天氣,空氣稀薄,車輛難行,步行半個月也可能不見任何人煙,山口的風能把牦牛吹走;下壹夜的雪就能把帳房填埋,那是連雪鷹也無法飛越的屏障。”
聽到拉巴這樣說,方新教授也不得不重新考慮,他木然道:“是啊,強巴拉,妳要想清楚,這次與前幾次都不同。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連高原鷹也飛不過去的神山啊。登山隊,只是征服壹座山峰,而我們要挑戰的,卻是整個喜馬拉雅山脈。”
卓木強巴點了點頭。方新盯著卓木強巴,接著道:“平均海拔六千三百米,八千米以上的山峰十座,七千米以上的山峰五十余座;日平均氣溫零下三十度,數萬平方公裏的無人區,山口十二級颶風,可將壹人高的石頭或小轎車吹得滿地亂滾,空氣含氧量不足百分之十,那只占內地空氣含氧量的百分之五十不到。暴風雪、雪崩、地縫,每壹處陷阱都是致命的,而我們的目標,卻是在——”
“會找到的,我堅信——”卓木強巴扭過頭來,露出無比自信的笑容,那壹刻,他那高大而強有力的身軀,給他的話增加了不少分量。他又看著拉巴,懇請道,“大叔,帶我們去吧。我要尋找的,是我這壹生都想要尋找的東西。”
拉巴露出愛憐的眼神,撫摸著這個他壹手帶大的少爺,最後依然搖頭道:“少爺,拉巴老了,不能陪妳去那大神山了。拉巴每天會念壹百遍吉祥經,祈求紮西班覺次仁瑪給少爺指引方向,祈求偉大的格薩爾王消滅前路上的壹切妖魔鬼怪。”
卓木強巴有些焦急了,說道:“可是大叔,如果沒有妳的引路,我們又怎麽敢輕易踏入大雪山呢?”
拉巴陷入了長思,壹時誰也不作聲,空氣似乎被凍結,時間卻如絲般被抽走。忽然,拉巴恍然大悟似的,叫道:“少爺!我可以向妳推薦壹個人!”
“嗯?!”就在卓木強巴準備豎起耳朵聽的時候,他註意到了,兩道淩厲的目光正看著自己,那目光邪惡、陰刻,就像吐著信子的毒蛇,又略有壹絲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可是待卓木強巴側頭看時,那人已經轉身走入大堂,混入壹群朝拜者當中,大家都是穿著寬松的藏袍,頭帶著氈帽,再也分不出誰是誰來。方新教授已經迫不及待地向拉巴發問道:“是誰?他去過那個地方嗎?”
“嗯,是的。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想他可能對那壹帶比較熟悉,據我所知,他至少去過五次。而且我想,他是曾見過戈巴族人的。”拉巴回答道。
“那就快帶我們去見他吧,拉巴大叔。”卓木強巴已經將註意力轉了回來。
拉巴道:“可是這件事,恐怕也得老爺同意,妳們才能見到他。”拉巴露出為難的樣子。
“為什麽?”兩人同時問道。
拉巴支吾道:“這個,因為……他,他在監獄裏。”
卓木強巴和方新對望了壹眼,看拉巴這個表情,看來他的親弟弟並不是在監獄裏任職,而是在裏面勞動。只聽拉巴繼續說道:“每次我去探視,也是老爺事先關照過,不然是見不到巴桑的。”
“啊!”卓木強巴疑惑道,“難道是重刑犯?”
拉巴解釋道:“也不是很重,只是,他似乎受到過什麽驚嚇,導致精神上……這個,上次我去探視時他已經和正常人沒有什麽兩樣了,但是醫護人員告訴我,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他還是會發病。”
“精神病!”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唐敏的哥哥唐濤,以及蒙河那個瘋子。看來,戈巴族人的領地裏確實發生了什麽驚人的事情,否則不會令去過那裏的人都失去理智。
卓木強巴問道:“妳弟弟有沒有對妳說起發生了什麽事情令他受到刺激?”
拉巴道:“那怎麽會,醫生特意囑咐我不要問起這個問題,否則會令他發病的。據說每當醫生認為巴桑已經好了,向他詢問這個問題時,都遭到了攻擊,有兩名醫生還差點送命。只是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已經完全康復。”
卓木強巴想起了神秘失蹤的瘋子和那道令他不寒而栗的目光,說道:“那麽,事不宜遲,我馬上去請教父親大人,我們要盡量爭取早日出發。”
德仁老爺掛斷電話,平聲道:“最多只能去三個人,妳們自己商量吧。”
卓木強巴看了看,拉巴是領路人,必須去的,自己也壹定要去看看,方新教授和張立……這時,張立道:“那麽妳們去吧,我先回團部準備壹下比較好。”
“不,”拉巴卻開口道,“我那個弟弟,他以前在部隊待過,若有突發事件,尋常的人難以制伏他,十分危險,教授妳看……”
方新教授點點頭,說道:“好的,我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從瘋子留下的物件裏找出更多的線索。”
※※※
壹名叫察西的獄警被安排接待三人,他認識拉巴,壹見面就告訴拉巴道:“他的病,經過醫生初步診斷,已經完全好了。”
拉巴握起察西的手,道:“謝謝,謝謝妳們。”
“三位,請跟我來。”察西將三人帶向監獄深處。
在路上已經大致了解情況的張立問道:“拉巴大叔,妳弟弟的年紀和妳相差不會太多吧?他到底是為什麽會被……”卓木強巴狠狠地剜了張立壹眼。
拉巴微笑表示理解,解釋道:“不,我弟弟比我小接近三十歲呢。那時候父母關系不太好,他十歲的時候和母親搬到別的地方去了,我們就失去了聯系。後來是監獄的同誌通知我,我才知道他被捕了。具體是怎麽回事,我想察西比我應該更了解才對。”
前面帶路的察西接口道:“話說起來,還真是壹件奇怪的事情。那是我剛剛分配到這裏工作的第壹天,巴桑,他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看了可真叫人害怕。壹臉橫肉,胡子拉碴,壹身衣裳也被扯得破破爛爛的,大家都以為是哪裏來的瘋子,可沒想到他力氣大得出奇,接連傷了七八名警衛,大家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後來全部獄警出動,還用上了麻醉槍,才把他制服,當時他聲嘶力竭地喊著那句話,讓我至今還覺得毛骨悚然。他大喊的是,‘我需要保護!’”
察西扭頭看見每個人都露出疑惑和不解,又說道:“是啊,想他已經強悍得那麽可怕,竟然還拼命地喊著,他需要保護,真是不知道他究竟碰到了什麽事情呢。本來我們這裏是不準備收押他的,可他壹定要待在這裏才感到安全,壹定要看到大批的獄警荷槍實彈地站在他旁邊,他才感到稍微的安全。為了在我們這裏服刑,他自己承認多次盜獵國家壹級保護動物野生藏羚羊。我們起初還當他是瘋言瘋語,可他說出了好幾處藏著藏羚羊皮毛的地方,在他說的地點,我們壹共查獲了藏羚羊皮毛五百多張,那可真是壹件大事件啊。”
“咦?”張立奇道,“為了尋找守衛森嚴的監獄保護,不惜說出犯罪的事,他的思路很清晰啊。”
察西道:“不錯。他不犯病時,和壹個正常人完全沒有兩樣,就是有時會突然受到刺激而變得狂躁不安,那個時候就危險了。有不少醫生想找到那個刺激源,但是都失敗了,現在洛追醫生說他已經痊愈,可誰知道呢,又沒有人敢去問他那個問題試試。”
卓木強巴和張立面面相覷,到底那個巴桑,拉巴大叔的弟弟,會是怎樣壹個人呢?
壹扇扇鐵門打開,察西道:“到了,巴桑就在小屋子裏,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按程序來,先讓拉巴大叔進去探視,然後妳們二位中的壹位進去,醫生說,他害怕群體,人多了反而更危險。”
拉巴進去了,卓木強巴打量著這個地方,房間的門都包上了鐵皮,窗戶由防彈玻璃嵌上,似乎還作過特殊處理,使外面能看到裏面,而裏面不能看到外面。那個巴桑,被剃過的圓頭稍微有些尖,鋼針般的胡須從上唇壹直向下圍成壹圈又向兩邊延伸,直到同耳鬢的頭發連在壹起。身形並不是十分高大,但體格勻稱、肌肉飽滿,渾身充滿了火藥般的爆炸力,特別是那雙眼睛,如鷹隼般明亮。兩兄弟摟抱了壹番,而後慢慢交談起來。
十多分鐘後,拉巴出來了,對卓木強巴點頭道:“可以進去了,他說,他願意透露壹點少爺感興趣的事情。”
卓木強巴還沒邁步,張立搶先道,“還是我先進去吧,卓先生,對訊問問題我比較有經驗。”雖然他們團長告訴過他,卓木強巴不是壹般的人物,可他還是認為,壹個大老板再怎麽厲害,也不能強過他們這些天天受訓練的士兵。
“哦。”卓木強巴聽張立這麽說,想了想道,“好吧。我想知道他到底在什麽地方看到了什麽東西。”
張立進入房間,突然發覺裏面的空間比外面看上去更小,而那個極具攻擊性的巴桑,似乎就在伸臂能及的地方。巴桑先說了壹句藏語,張立壹時沒反應過來,他又說了壹句普通話:“妳是誰?”他微低著頭,壹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張立。張立勉強地笑笑,故作輕松道:“放輕松,我們都放輕松點好嗎?我是軍區某團部的,我叫張立,這次來呢,是想……”突然,他看到壹個拳頭由小變大,已經近在眼前了。
張立反應也算敏捷,三次榮膺軍區散打冠軍,最好成績是全國第五,但這次似乎發揮有點失常,他側頭避開直來的壹拳,就發現巴桑早已蓄積力量的左手擺拳以更淩厲的攻勢襲來,拳未到而風先至,其速度之快,是張立所罕見的。張立只能擡頭後仰,而他的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巴桑用腳輕輕壹鉤,張立把持不穩,慌亂中探出右手去抓巴桑的左臂。令他想不到的是,巴桑的應變更在他之上,拳收到中途,突然變爪,先壹步抓住了張立的手腕,順勢壹推壹扯,讓張立變成背對自己,雙手壹剪,壹雙鐵鉗就牢牢地反鎖住了張立的兩臂,稍壹發力,就這樣反剪著張立的雙臂把他舉了起來。
這時門外的人才回過神來,拉巴大喊道:“巴桑,把人放下來!”而卓木強巴已當先沖進屋內。巴桑只見門打開了,看也未看,伸手就準備推來人壹個措手不及,沒料到,他感覺自己的手推在了壹堵墻上面,他驀然發現進屋者是壹名身高壹米八幾的魁梧大漢時,已經來不及收手了。卓木強巴雙手壹合,先緊緊地抓住了巴桑的左手,接著是壹個轉身,整個人向巴桑壓過去,巴桑右手反鎖著張立,三個人就壹齊摔在了地上。卓木強巴以絕對的身體優勢,壓得巴桑動彈不得。
【巴桑的回憶】
卓木強巴雙臂夾住巴桑的左手,雙腳絞著巴桑的壹條腿,與巴桑背貼背地倒在地上。拉巴也沖了進來,大聲問道:“妳到底在幹什麽,巴桑!”
巴桑放開張立,掙紮了兩下,卻始終不能把壓在背上的卓木強巴掀翻,這時張立又反過來,按住了他的另壹只手。察西最後壹個進來,看了看屋子裏面的情形,問道:“需不需要我叫人來?”
卓木強巴感覺到巴桑已經放棄反抗,微微壹笑,說道:“不需要了,謝謝。”他翻身起來,仍保持著對巴桑的壓制,說道,“我們只是想和巴桑先生好好地聊聊,只是房間裏太擠了點。”
察西點頭,轉身提醒道:“要小心點哦,很危險的。”出門長出壹口氣,不禁咂舌,他早就看出這個大塊頭非同凡響,沒想到竟然厲害如斯!
巴桑最後猛地發了幾次力,都未能掙脫卓木強巴和張立兩人,他才說道:“妳們贏了。”
卓木強巴放手,道:“看起來妳並沒有什麽惡意,為什麽突然襲擊張警官?”
巴桑和張立都各自活動著自己的胳膊,巴桑先指著張立說:“妳用的是擒拿格鬥,若不是突然襲擊,還比較難對付。”他又對卓木強巴道,“妳用的是摔跤手法,以這樣的身手,肯定拿過庫拜吧,若我全力應付妳壹人,勝負還不好說哦。”張立聽了,差點面紅耳赤,沒想到,自己果然不是卓木強巴的對手。
拉巴在壹旁道:“巴桑,不得無理,這位就是強巴少爺,我常給妳提起的那位。”
巴桑這才肅穆起來,將卓木強巴上下打量了壹番,贊道:“原來是強巴少爺,果然是天生神力。謝謝妳,謝謝妳們全家對我哥哥的照顧。”巴桑突然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這倒讓卓木強巴吃了壹驚,他趕緊扶巴桑站起來。巴桑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張立對巴桑的技戰術十分懷疑,問道:“妳是哪壹支部隊的?妳的手法我從來沒見過。”
巴桑壹笑道:“妳壹定見過的,因為只要是特種部隊或邊防部隊,都會聽到關於我們的介紹。”他捋下肩坎,露出左臂的肩頭,果然,張立驚呼起來:“藍蜘蛛!”
巴桑的左肩,虬然的肌肉上,赫然文了壹只藍色的小蜘蛛,卓木強巴不了解,問道:“藍蜘蛛?是支什麽隊伍?”
張立如背誦課本般說道:“藍蜘蛛特別行動隊,被稱作王牌別動隊,是與德國的紅蠍特攻隊和美國的海豹特種陸戰隊齊名的國際名旅。紅蠍特攻隊在二戰後就消亡殆盡了,而海豹特種陸戰隊妳們都知道吧,作戰速度最快,效率最高,以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著稱的超級精英支隊。藍蜘蛛別動隊,是N國政府仿紅蠍特攻隊成立的壹支特種兵作戰部隊,成立於1977年,聘請當時世界上最為著名的軍事教育專家和特種兵訓練專家為教官。他們為這支隊伍量身定制了壹系列魔鬼訓練法則,其中不少訓練法被引用為國際教程。任何壹個國家的士兵都會被要求了解這支部隊的特性。妳為什麽會在這裏?”最後壹句卻是問向巴桑。
巴桑高枕以待似的說道:“我來慢慢告訴妳吧。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由於蘇美冷戰、金融危機等壹系列事件,整個亞洲動亂紛繁,N國王君害怕國內受到沖擊,防礙政權的穩固,所以下詔,成立壹支超級精英別動小分隊,其主要任務是保護王室成員出入的安全。隊員們的肩部如紅蠍特攻隊壹般,文上了藍色蜘蛛,這就是藍蜘蛛的由來。但等這支隊伍訓練完成之後,亞洲已經恢復平靜了,王室成員的安全工作用日常警衛力量便足夠,所以這支隊伍就壹屆,再也沒有後來者了。”
卓木強巴疑惑地問道:“妳怎麽會參加藍蜘蛛的?”
巴桑道:“我和母親搬到別處後不久,母親就去世了。我壹個人四處流浪,偶然的機會去了N國,便被相中,選入了藍蜘蛛精英別動隊……”
張立打斷道:“那妳為什麽會回到中國?為什麽參加了盜獵藏羚羊的活動?”
巴桑雙目突然呆滯起來。卓木強巴和張立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開始收縮,他們都要防備這個危險人物的突然襲擊,拉巴則後退了壹步,局面再次緊張起來。巴桑將牙咬得咯咯直響,似乎瘋狂地克制著自己,肌肉近似痙攣地收縮著,雙手微微顫動,連額頭都開始滲汗。卓木強巴和張立也沒有好過多少,他們都驚出壹身冷汗。終於,巴桑戰勝了什麽似的,全身虛脫壹般癱軟下來,平靜地道:“是啊,我到底做了什麽呢。總是要面對的,逃也逃不掉。太可怕了,壹切就像做夢壹樣。”
卓木強巴試探著問道:“妳究竟碰到了什麽事情?是不是與壹只犬有關?”
巴桑全身猛地壹震,打了個激靈,好半天才恢復過來,抱著頭道:“不——不是狗,是什麽?為什麽我想不起來?”
卓木強巴心中困惑,拉巴勸解道:“不用著急,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妳就從頭說起,詳細地告訴強巴少爺吧。”
巴桑慢慢回憶著,思索道:“從頭說起——藍蜘蛛從成立之日起,就沒能發揮過壹天的作用,而裝備精良又極費開銷。藍蜘蛛,除去壹個好聽的名字之外,對軍隊、對王室來說,都成了壹種負擔。短短三年,這支號稱N國史上最強、最精的軍事小分隊就被迫解散。”說到這裏,巴桑閉上了眼睛。
卓木強巴皺眉,心想這樣說要什麽時候才能說到自己想聽的地方。張立默默點頭,暗想原來這支隊伍命運多舛,難怪後來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還以為這支神秘的軍隊被很好地隱藏了起來,沒想到……
巴桑繼續道:“由於這支隊伍只是負責王室成員的安全,事實上壹天都沒有動用過,不涉及國家機密,所以,我們沒有被消滅,也沒有被監視行為,只是像垃圾壹樣被掃地出門。所有成員各謀前途,我便幹過各種職業,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依舊壹事無成。就在這時,昔日的戰友找到了我,他們告訴我,有壹條可以賺大錢的路。”
張立霍然起立,道:“那條路,就是偷獵藏羚羊嗎?!”
巴桑自嘲地壹笑,道:“不錯。想不到,曾經威名赫赫的藍蜘蛛部隊,竟然沒落到偷獵這壹步。我們選擇了壹條最危險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偷獵通道。我們從通澤出發向北,翻希夏邦馬峰,渡過雅魯藏布江,壹直要走到羌塘自然保護區下方,然後我們會向西,或者繞道北上,每年夏季就是我們打獵的日子。我們不去可可西裏,因為那裏的巡山隊很厲害,現在崗哨也增加了,路途遙遠,氣候也不太好。我們只需要守候在藏羚羊遷徙的路上,每次能有十只左右的收獲。我們前後去了四五次,但是收成並不是太好,最多的壹次也不過六十多頭,然後,我們改變了……”巴桑嘴角壹哆嗦,接著重復道,“我們改變了路線!”
巴桑握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吸,看似盡量讓自己平靜,但給人的感覺是他愈發緊張起來。他用急促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純屬巧合,或者說是我們的報應,那簡直是魔鬼在給我們引路。我們在西風帶迷失了方向,在茫茫風雪中走了十五天,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只是知道我們仍在偌大的喜馬拉雅山脈中,我們似乎永遠都走不出去了。有三人被凍死,兩人患了雪盲,而活著的人,也都到了生命的極限。在翻越壹座不知名高峰時,壹名隊員失足跌落,順著雪坡滑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對講機和我們通話,讓我們都下去,他發現了天堂!”
巴桑壹口氣說完,大口地喘著氣,拉巴將早已準備好的水端給他,他就像從沙漠裏逃出來的人壹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著。喝完壹杯還不夠,拉巴又去給他倒水,直到第四杯,巴桑才露出壹個猙獰的面容,那不是笑,而是臉部的肌肉牽拉,使嘴向兩旁咧開,眼睛卻帶著壹種殘酷的驚恐。門外關註著的察西看到這種情形,他知道,隨時得叫醫生了,巴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天堂!呵呵,真是天堂!”巴桑聲音有些沙啞,目光狂亂地打量屋裏的每壹個人,“那奇怪的鬼地方是怎麽生成的,我不知道,但是高峰突然凹陷下去,低陷的強度之大,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我們的海拔至少降低了兩千多米。而且,從我們所處的位置下去,難度比較大,第壹次下降,有壹半左右的隊員走失了。但是,當我們滑下去以後發現——”巴桑眼神壹轉,“那裏不再只有茫茫的積雪了,參天的樹,青翠的草,望不到頭的森林,妳第壹眼看到時,那可真是壹個天堂!可我的十六名隊友,精英中的精英,全死在那天堂之中了。”
張立的臉色變了,卓木強巴也壹樣。要知道,十余人的藍蜘蛛小分隊,那就是壹個特種作戰團了,要把他們全部消滅,需要投入的兵力、人力都是驚人的,可是他們卻全部死在壹個看似天堂的地方,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啊!
“從雪峰上下去容易,要想再上去,那就難如登天了。那天堂外面看著美麗,走進去才發現,那是地獄,真正的地獄。”巴桑像打量罪犯壹樣看著卓、張兩人,目光來回掃視,“妳們有沒有見過馬蜂那樣大的蚊子?被叮壹口能讓妳壹條胳膊都腫起來!妳們有沒有見過可以吃人的花?巴掌大的蜘蛛就藏在它的葉子下面,壹旦人被抓住,它們就來分壹杯羹。妳們見過半夜勒死人,把人吊在半空中的樹嗎?妳們有沒有見過躲在沼澤裏的螞蟥,壹旦人陷進去,被拉出來時,就像全身掛滿了臘腸壹般。”
巴桑說得兩人身上忽冷忽熱,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他又壹次提高音量道:“可怕嗎?不!這些都不算什麽!都沒有嚇倒我們!我們克服了。我們走過森林,就看到了大片的草原,望不到邊的草甸,就仿佛和雪峰連成壹片,同時,我們也發現了成群的藏羚羊。我相信,那是被遺失的世界,我從來都沒看過那麽多的藏羚羊。它們也絲毫不怕生人,仿佛從來沒見過人這種生物壹般。當時,我們都快樂瘋了,那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了金子壹樣。甚至就是我們抓住它們的同類,在它們面前剝皮,它們也絲毫沒有感到驚惶。就這樣,我們壹頭頭殺啊,壹頭頭剝皮,直到手剝軟了,帶去的工具都裝滿了,我們還不甘心,決定先把那些羚羊皮運出去,然後再來。”
巴桑臉上掛著笑容,仿佛又回到當時豐收的場景,他冷笑道:“我們當時決定,趁著那些羊產絨的季節,暫時不把羊皮脫手,我們直接再去壹次那個地方。熟知描述軍事地圖的專家記憶了地理坐標,我們把第壹批戰利品,近六百張羚羊皮妥善地保管起來,就保存在中國境內,就是我後來告訴他們警方的那批皮毛。我們第二次進去了,我們這次是從北往南,我們從宗嘎出發南下,壹直翻過大雪山,那片處處充滿死亡陷阱的天堂,還在那裏,它靜靜地躺著,就像熟睡的黃金美人,等著我們呢。”
巴桑說到這裏,聲音突然小了下去,低垂著頭道:“這次,我們碰到了別的人,他衣著奇怪,用當地的土語向我們警告著什麽,可惜我們根本聽不進去,我們滿腦子都是藏羚羊、黃金,藏羚羊就是黃金啊!為了不泄露行蹤,我們殺了他,我們殺了他!壹支負責保衛要員的安全部隊,第壹次殺人,竟然是對付壹個手無寸鐵的藏民!當我們再次踏入那片死亡森林!我們——”巴桑突然目光呆滯起來,整個人就像被閃電擊中壹般,他無神的雙目瞪著空曠處,眼珠來回地轉動著,眉頭越皺越緊,神色越來越痛苦,他再次抱起頭,發出狼壹般的嗥叫。
張立和卓木強巴都處在全神貫註的狀態中,只見巴桑神情不對,馬上站了起來,壹左壹右將巴桑夾在中間,防止他突然發難。拉巴輕拍著巴桑的後背,壹直安慰他,巴桑抱著頭仰天大叫道:“為什麽?!醫生不是說我已經痊愈了嗎?!為什麽我想不起來?!為什麽?!”
【狂野之男狂野之車】
拉巴無奈地看著卓木強巴,意思是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但卓木強巴已抓住壹點,他令巴桑冷靜下來,詳細地向巴桑詢問了那個被他們殺死的人的情況,沒想到巴桑對這件事竟然記得十分清楚。問完巴桑,卓木強巴壹言不發地走出了房間,請察西叫來給巴桑治療的醫生。洛追醫生聽完情況後緩緩地道:“這正是他好了的證明。如果過度刺激的事情讓人的大腦無法接受,大腦就會屏蔽那個信息,不能說忘記,也不是刪除,只是把它藏在最深處。如果說他沒有忘記那件事情的話,那件令他異常恐慌的事情就會反復地刺激著他的神經,令他發狂。至於他說的死者的情形,我想應該是真的,因為人是向善的動物,對於壹個人來說,他殺的或是看見別人殺的第壹個人,給他的印象是最深的……”
在離開監獄的路上,卓木強巴保持緘默,微低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車上,卓木強巴也是壹直看著車底板,看得拉巴心裏忐忑不安,人是他向少爺推薦的,現在似乎並不能幫上什麽大忙。拉巴探問道:“少爺,巴桑他……”
卓木強巴微低著頭竟然露出了微笑,他擡起頭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摟著拉巴的肩頭道:“大叔,我決定了,壹定想辦法把巴桑從監獄裏保釋出來,他將會是我們最好的引路員。”
“啊?!”拉巴和張立都大吃壹驚。卓木強巴滿懷信心地道:“還記得他說他們殺過壹個人嗎?我詳細地詢問了那人的衣著特征,毫無疑問,和我從阿爸那裏聽到的戈巴族人的裝飾完全近似,加上他們去的那個地方的地域位置,更可以肯定他們壹定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入了戈巴族人的領地。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詢問過醫生了,壹旦回到那個地方,他會慢慢想起來的。”
張立卻覺得毛骨悚然,告誡道:“可是,強巴少爺,有件事情希望妳能弄清楚,他們可是擁有十余人的專業特種軍隊,而今,似乎只有巴桑壹人活著從那個地方回來了,而且瘋了!那地方,究竟是什麽樣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已經超出我的想象範圍了,就我們幾個人去的話——”
卓木強巴露出些許得意,道:“如今,將我們所經歷的幾件事情聯系起來,似乎正好解釋了這件事情的原委。戈巴族人可能在他們生活的地方,守護著被歷史遺失的珍貴佛經,而且那裏也有傳說中的神獸紫麒麟。巴桑他們的盜獵隊伍,誤入了戈巴族人的領地,並且殺害了壹名戈巴族人,自然就引起了戈巴族人的憤怒,兩方的人發生了激烈的廝殺,最後擁有現代武器的藍蜘蛛小分隊和人數眾多的戈巴族人可能遭遇了相同的命運——死傷殆盡!而酷愛冒險的唐濤也是在那個時候進入了戈巴族的領地,本來是在拍攝壹只大型犬科動物,卻無意中目睹了兩派人的廝殺,想來當時的對峙是相當殘酷和血腥的。所以,瘋子是戈巴族的唯壹幸存者,巴桑是藍蜘蛛隊伍的唯壹幸存者,而唐濤是旁觀者,就這樣,三人都瘋掉了。而我們這次去的話,除了森林裏的動植物要小心對付以外,不會有更多的危險了。”
張立沒有反駁,心中卻想:我說強巴少爺,妳這個說法也太牽強了吧。首先是時間不對,巴桑入獄都十多年了,而唐濤是最近才瘋的;那個瘋子則更不可能,如果時間與巴桑的時間相符,那瘋子才四五歲,那時的戈巴族人就死光了的話,今天的他應該連話都不會說吧?而且他們要麽神誌不清,要麽失憶,他們的話也含糊不清,照妳翻譯過來的那個瘋子的話,他們的族人可是全都被咬死了!難不成兩隊人馬相互用嘴……張立心中壹悸,不敢想象下去,重新思索著,“如果從各自害怕的情形來看,唐濤怕的是黑暗,那個瘋子怕狗,而巴桑卻是怕群體。黑暗、群體、狗、咬死!那是——”張立似乎捕捉到什麽,只感到背脊發涼,開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壹下!
卓木強巴看著自己離目標越來越近,心情大好,對張立說道:“既然已經來了,我們去雅魯藏布大酒店吃川菜去吧。要不就去拉薩飯店,那裏環境不錯。然後我要去我們公司在拉薩的飼養基地,拉巴大叔可以去八角街買些東西捎回去。”
拉薩飯店是西藏第壹家四星級涉外飯店,離聖城中心布達拉宮僅十分鐘車程,三人在二樓餐廳選了個靠近窗戶的位置,這裏能看見飯店前的噴泉。
三人剛坐下,張立“啊”的壹聲站了起來,臉色欣喜。卓木強巴扭過頭去,同時問道:“什麽東西?”
“悍馬H1基石!美國AMG公司原產軍用越野,四驅,前置V-8帶增壓電噴柴油機DOHC雙頂凸輪軸,零至壹百公裏加速時間為十九點五秒。獨特、原始、世界第壹的越野車,這些都是被用來描述悍馬H1的。”張立最後贊道,“這是壹部屬於男人的車,孔武有力而血性十足。戰爭賦予了悍馬無上的榮譽,滾滾的炮火也磨礪出了它的錚錚鐵骨。我做夢都想自己有壹輛這樣的車呢。”
卓木強巴也看到了,孔武有力的外形和機動靈活的性能,果然是部霸氣十足的好車,但他更多註意的是車牌,卓木強巴知道,那是某國大使館的車,可是,為什麽開到這地方來呢?是接什麽重要人物來參觀布達拉宮嗎?“啊!怎麽回事?”那種奇異的感覺再度襲向卓木強巴,如濕滑的泥鰍爬在他的背上,巨大的腐敗海星貼住了面頰,又如聽到貓爪抓過鋼板發出刺耳的聲音,全身汗毛直立。就像在家裏壹樣,那種令他不寒而栗的陰毒的目光使卓木強巴很快確信,和在他家的是同壹個人!
卓木強巴艱難地別過頭去,看見壹個高大的身影,坐在距他們三個桌位的地方,那人背對著他們,從平視目光看,應該比自己略高,壹身油亮的皮革軍制長風衣,並未系扣,就如披風般搭在肩上,戴著紅色貝雷帽。金黃色的頭發和古褐色的皮膚使卓木強巴可以辨認出,那是壹個外國人,他決定去會會那人。
可卓木強巴剛剛起身,那背對著他的人也立馬站起身來,寬肩闊背,猶如壹尊金剛站立在那裏,連卓木強巴也在心中贊道:“好壹條威猛的漢子!”那霸氣淩人的身形,讓卓木強巴聯想起剛剛看到的停泊在窗外的悍馬。
那人壹站起來,他身旁的兩個黑西服保鏢也跟著站了起來,兩人護著那人朝門口走去。那人走起路來,把地板踏得“騰騰”直響,卓木強巴聞聲望去,原來他那高綁腿的大頭軍靴底下竟然嵌有鋼板。卓木強巴悻悻地坐了回去,卻突然看見,酒店的服務生才剛剛把三人點的食物送到他們桌子上,並奇怪地四處張望。卓木強巴這才明白,那三人剛來不久,連飯菜都沒吃就離開,僅僅是因為自己站了起來,看來那人的警惕性很高,並且壹直關註著自己。可是那熟悉的背影和眼神,到底在哪裏見過?卓木強巴怎麽也想不起來。
張立還在滔滔不絕地贊嘆那輛悍馬。拉巴看著卓木強巴壹站壹坐的,奇怪道:“強巴少爺,妳怎麽了?”
卓木強巴道:“哦,沒什麽。唉,菜來了菜來了,嘗嘗,上好的手抓牛扒!”
張立這時叫了起來:“看,那車的主人來了,太酷了!”
卓木強巴壹看,心中先叫了聲:“果然是他!”那高大的金發外國人,皮軍衣裏是正統的瑞士冬季野戰陸軍裝,那雪白如銀狐裘的軍裝與黑皮軍衣形成鮮明的對比,又完美地展現出那人豹子般的身體曲線,壹對肩章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那略高的鼻梁上架著壹副黑超墨鏡,整張臉就像南迦巴瓦峰上的石頭,冷、硬,被千年的風削過,被萬年的雪冰封。那人有意無意地看了卓木強巴壹眼,然後登上悍馬,親自駕著車走了,發動機渦輪的轉動聲顯示了那車強勁的馬力。
卓木強巴更加疑惑了,這樣壹個特別的人,如果自己見過,怎麽會沒有印象?可是那背影、那眼神,的確刺激著自己的大腦神經,壹種痛楚的刺激。
手機鈴聲將卓木強巴從記憶搜索中拉回到餐廳,卓木強巴拿起手機道:“餵,導師嗎?啊!妳也到了拉薩?怎麽不和我們壹起呢?好的。我們在拉薩飯店。好的,好的。”
卓木強巴道:“方新教授也來了,好像是有別的事。”
張立道:“要馬上去接他嗎?”
卓木強巴道:“不用,他已經吃過了,現在在小昭寺,我們吃過飯去找他,然後壹起回去。拉巴大叔,去八角街正好順路啊。”
三人驅車來到八角街,去拉薩的遊人大多要在這裏選購壹點小商品的。八角街非常繁華,商店林立,香客川流不息。沿街擺滿了各種民族手工藝品,諸如西藏產的經輪、藏香、藏刀、戒指、耳環、手鐲,還有民族服裝,豐富多彩,應有盡有。有來自藏北牧區穿白袍的,有來自康巴山地盤英雄結的,還有住在八角街區衣著亮麗的……總之,各式各樣的信徒,手搖經輪,進入八角街,繞大昭寺不停地轉經。張立慢慢地開著車,好讓老拉巴能看清路邊的店鋪,能選到他所想要帶回去的東西。轉過轉經路,就在大法王宮前,卓木強巴突然輕輕地拍了拍張立,叫道:“停車!停車!”
張立把車停下,正準備問卓木強巴看到了什麽,卻發現卓木強巴兩眼平視前方,魂已不在車內,連開車門也不會了,還是張立替他打開的門。卓木強巴兩眼壹眨不眨,就那麽呆呆地下了車,又呆呆地向前走去。張立順著他的目光壹看,壹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帶了頂米黃色的滑雪帽,壹身白色羽絨服,壹雙紅色高跟鞋,手上也戴了雙淡黃色的毛絨手套。壹張小臉紅撲撲的,壹雙大眼睛漆黑明亮,乍壹看上去就像冬湖邊的白天鵝,如冰晶的雪雕般壹塵不染。
卓木強巴距離那小姑娘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那小姑娘才看到他,小姑娘露出和卓木強巴壹樣的表情,錯愕、驚喜、呆立、憂傷,張立感覺怪怪的。“敏敏,妳……妳來啦!”千言萬語堵在卓木強巴的胸口,卻只結結巴巴說出這麽壹句話。心中掛念,夢中夢見,讓他壹直在痛苦與幸福之中徘徊的那個人,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所有的語言都化作了力量,他只想緊緊抱著她,讓她在懷中融化。唐敏——卓木強巴心中仙子壹樣的女子。
“嗯,我來了。”唐敏輕輕答了壹句,突然就熱淚盈眶起來,就像隔世的怨偶,幾經輪回才得到重逢,而事實上,他們分開不到壹周時間。兩人緊緊地擁抱在壹起,仿佛再也不能讓世上的任何力量把他們分開。
張立在車上納悶:“至於嘛,激動成這個樣子,難不成她是他的女兒?”
卓木強巴的臉貼著唐敏的臉,輕柔地摩擦著,他親吻她的額頭,壓抑的情感在那壹瞬間迸發,兩人恣情地相依偎著。“妳真傻,不是告訴過妳,讓妳不要來嗎。妳什麽時候來的?這些天在哪裏住的?”責備中更多的是關切。唐敏則用壹句詩回答道:“如果上蒼看見,必不讓妳我分別;如果阿芙洛狄蒂看見,必為妳我重現人間。”
卓木強巴愛憐地捧著唐敏的臉,親了又親,又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喃喃道:“這些天妳都在拉薩嗎?妳過得好嗎?沒有凍壞了吧?有沒有高原反應?還吃得慣嗎?妳……妳哥哥怎麽樣了……”
張立心道:“看來,強巴少爺是很愛他的女兒的。”
拉巴也在想:“奇怪啊,不記得少爺說過還有壹個女兒啊,難道我真的老了?記不住了?”
【爭論】
唐敏緊緊貼著卓木強巴的胸口,抽泣道:“嗯。嗯嗯。嗯嗯嗯……”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貓,她好半天才說出完整的詞句,“哥哥的病情沒有好轉,我請了專業的護理人員。”
卓木強巴道:“那為什麽不好好照看妳哥哥?”
唐敏壹聽又哭了,答道:“都是因為妳。妳……妳這個……這個大壞蛋。手機也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
卓木強巴安慰道:“我說過了嘛,我們那裏其實並沒有信號覆蓋。好啦,看妳,都瘦了。妳看妳哭的,就像阿凡提裏那個地主老婆壹樣。”
唐敏破涕為笑道:“那妳就是那個肥地主,巴依老爺。”
兩人東壹句西壹句,盡揀那沒邊的甜蜜情話兒說,早已忘記身處何地。待到卓木強巴想起還要去接方新教授時,張立覺得汽車輪子都等得癟了。卓木強巴壹臉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讓妳們久等了。啊,拉巴大叔,妳可以先去采購家裏需要的物品,什麽康珠藏香、神蠟壹類的都需要很多吧。”
拉巴捋著胡子道:“嗯,看來少爺真的沒聽到啊。剛才拉巴已經對少爺說過了,先去采購東西,少爺並沒有回話。喏,都已經裝在車上了。”
“哈,哈。是嗎?”卓木強巴幹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有些走神了。來,我給妳們介紹,這位是唐敏姑娘,她是……她是……”
唐敏不高興了,嘟著嘴道:“我是他的女朋友。”
“啊?!”張立眼睛壹瞪,原本就睜得很大的眼睛,眼珠子差點鼓出來,拉巴也張大了嘴,那假牙也險些掉出來。卓木強巴把唐敏扶上車,跟著上車道:“呃,這件事情,我慢慢和妳們說。現在先開車去方新教授那裏吧,他壹定也等得急了。”
三人開車接到方新教授時,只看教授腳下那壹堆煙蒂,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了。卓木強巴也不知道該如何道歉,只能簡單地介紹壹下唐敏,便楞著不出聲了。
方新教授冷橫著眼,打量了唐敏壹番,然後淡淡地道:“妳就是唐敏?聽強巴拉提起過妳。”
卓木強巴心道:“糟了糟了,看來教授把這次遲到的原因遷怒在敏敏身上了。”
方新教授禮節性地和唐敏握握手,很嚴肅地笑了壹下,然後道:“上車吧,時間晚了,很難趕回古維的。”
卓木強巴附和道:“對對。我們先上車。對了,導師,妳怎麽不和我們壹起來拉薩呢?”
方新教授道:“我本來不想來的,後來突然想起,我有個朋友,對藏文物很有研究,於是想把那兩件東西給他瞧瞧,因為EMS都是從拉薩起運的,所以我就直接來了拉薩。”
“哦。”卓木強巴道,“那妳把那兩件東西都寄出去了?”
方新教授道:“嗯,如果他在家,不用多久就有回信傳來的。對了,妳們這次的收獲如何?”
卓木強巴將監獄裏的事大致說了壹遍。方新教授點頭道:“這樣看來,那戈巴族人的活動範圍確實在喜馬拉雅山脈之內,我們的搜尋範圍又小些了。等巴桑從監獄出來,我們就出發。”
拉巴搖頭道:“巴桑還有好幾年才能刑滿出獄呢。”
卓木強巴拍拍拉巴的肩頭,信心滿滿地道:“會有辦法的。”然後又告訴唐敏壹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並詢問唐敏的壹些情況。車開到唐敏住的旅店取走皮箱後,又去了卓木強巴在拉薩的養獒基地。
得遇唐敏,卓木強巴心情大好,邀四人壹同前往天獅集團總部設在拉薩附近的天獅犬馴養基地。車程兩小時左右,壹進入馴養基地,卓木強巴整個人就完全變了。在張立眼中,先前的這位身材魁梧的老總冷漠寡言,就像壹潭不見底的湖水;但壹進入馴養基地,他就像壹個六七歲的小孩第壹次進迪斯尼樂園壹樣,眼睛裏透露著新奇,對周圍的壹切都友好而親切。
馴養基地裏有六十多頭獒,除了新進新產的獒崽,卓木強巴能叫出每壹頭獒的名字,那些平素不愛搭理人的大家夥,也對卓木強巴表示出真摯的好感。張立感覺出,卓木強巴真正地是在養獒,而不是在經營獒,這裏的每壹頭獒,都好似他親自餵養的壹般。和獒的感情這麽好,怎麽舍得把它們賣掉呢?張立這樣想著,就問了出來。
卓木強巴摟著壹頭叫“熊熊”的成年獒的頸圍,淡淡地道:“我只是經營著公司,飼養和販賣它們的人都不是我,如果是我親手操作的話,恐怕壹頭我也賣不出去。”頓了頓又道,“不過,妳該這樣想,能給它們找壹個溫馨的家,讓真正喜愛獒的人找到精神的支柱,讓世界上更多的人認識和知道這種中華神犬,這對獒和對人來說,都是壹件好事。”
張立心想:“真正喜愛獒的人能有多少?是喜愛錢的人比較多吧?”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強巴拉,妳回來啦。怎麽不事先通知我壹下,我好派人到機場去接妳啊。”壹位管理層模樣的人,急匆匆地從公司大樓裏迎了出來,戴壹副小方框眼鏡,相貌中正,西裝革履,年紀在三四十歲之間。
卓木強巴微笑著向眾人介紹:“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童方正。當年壹起打天下的幾個元老,現在走的走、散的散,公司裏的創始人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方正,這位是方新教授,我的導師,妳見過的;這位是唐敏,我的……我的女友,上個月在美國認識的;這位是軍區的張立同誌;拉巴大叔,妳也認識。”
童方正壹壹握手,大家很快認識。卓木強巴帶大家在公司大廈裏參觀了壹番,另有專人接待大家,他和童方正去了辦公室。在辦公室內,卓木強巴拿出幾份文書,對童方正道:“方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就交給妳全權負責了,這是授權書,妳將代理行使法人代表職責。”
童方正是知道卓木強巴去向的少數公司高管之壹,他擔憂道:“強巴拉,這次妳要走很久嗎?”
卓木強巴道:“嗯,現在感覺事情很復雜,如果運氣好,可能兩三個月就回來了,如果說……”他搖頭道,“我拿三年時間來完成這件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裏的大小事務就全靠妳了。”
童方正劍眉壹皺,道:“要這麽久?要是公司發生了什麽大事件——”
卓木強巴打斷道:“我相信妳,妳是有能力處理好任何事務的,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好了,又不是頭壹次了,老規矩,壹切照舊。”
童方正苦笑著搖搖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這位合作夥伴,與其說是個商人,不如說骨子裏流著冒險家的血液。卓木強巴經常出沒於人煙稀少的荒原地區,時間短則兩三個月,長則壹年半載,在他出行期間,任何人都聯系不上他,而每次公司也會提供獨立的活動基金,按照事先規劃為卓木強巴的行程提供全部費用。那壹年,卓木強巴為了壹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在冰原上迷失方向,獨自生存了三個月;前年,他幫朋友找壹塊石頭,帶著壹群人輕裝闖進蘭卡威原始叢林,結果是馬來西亞政府幫忙才把他們帶回來。這位骨子裏習慣熱血沸騰的男人在外風光無限,家裏卻亂成壹團,特別是最近,連老婆都帶著女兒跟別人跑了,想起這事,童方正又是壹陣搖頭。
安排好公司的工作,卓木強巴等人回到古維。
回到家裏,卓木強巴幫著安頓唐敏,並悄悄地告訴了阿媽他和唐敏的關系,千叮萬囑保密後,去找了他的阿爸。從德仁老爺房間出來,卓木強巴第壹個碰到的是拉巴。此時的卓木強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耷拉著頭,壹副哀愁的表情,看到拉巴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啟齒。拉巴勸慰道:“不用難受,強巴少爺,老爺有老爺的分寸,巴桑是自己犯了罪,那是他應得的處罰。我知道這件事情原本不能強求。”
卓木強巴楞道:“啊,妳都知道啦,大叔。”
拉巴微笑道:“如果是壹件小事,老爺早就幫我辦了,雖然老爺和監獄長的私交很好,但是人情也是有度的,我們不能讓老爺做超出人情之外的事,那樣不僅監獄長難堪,也讓老爺難堪。”
卓木強巴神色黯淡下來,道:“可是,如果沒有巴桑領路的話,我們的計劃始終是泡影。”
“不會成為泡影的!”方新教授在身後道,“我和拉巴老哥詳談過了,德仁老爺是斷然不會同意妳的請求的。但是並不表示巴桑就必須等到刑滿釋放。我們可以通過正規的法律途徑,請求有關方面的同意支持,讓巴桑能參加這次行動。”
卓木強巴面露喜色,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之光,馬上道:“那就盡力爭取,希望時間上能盡快!”
方新教授面色卻稍有轉變,說道:“不過,強巴拉,有件事我得問問妳。”
“您說。”
“妳打算怎麽安置唐敏?”方新教授很嚴肅。
卓木強巴面露難色,撓頭道:“敏敏啊,她,她……她堅持要去——”
“不可以!”教授嚴厲地打斷道,“聽了巴桑的敘述,我想妳也該知道了,那個地方大致是什麽樣的。別說壹個姑娘,就連我們這些人去,尚且生死未知,前途未蔔。唐敏不是她哥哥唐濤,妳看她的身體就知道,她並沒有什麽野外生存的經歷,別說去爬雪山,就是能在這西藏高原過日常生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今天看見妳那種眼神,就知道妳是這樣想的。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在途中生病或是發生高原反應,到時候怎麽辦?在那種環境下,根本不可能把她送往醫院或是得到別人的幫助,妳能醫治好她嗎?那不是白白送死嗎?”
卓木強巴囁嚅道:“可是……”
方新教授繼續道:“就算她平安無事,那麽我問妳,她能扛起多少斤的器械?如果我們中有人倒下,她是否能攙扶起來?她的日行進速度能達到多少公裏?有沒有二十公裏?而且,我們這群男人裏,增加壹名女性隊員,在很多地方都有不便。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了,有她在,不能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而我們卻必須付出十倍的精力去照顧她,如果真帶她去了,恐怕我們連入口在哪裏還沒找到,就已經全部死在那茫茫雪山中了!”
卓木強巴從來沒看見方新教授這樣嚴厲地說話,壹時答不上話來,而且教授的話也確實有道理,可是壹想到唐敏那雙眼睛,卓木強巴就怎麽也想不出勸唐敏不要去的理由。拉巴道:“教授的話是很對的。少爺,不如就讓唐敏姑娘在家裏休息吧,這樣可以增進夫人和唐姑娘的感情,也可以讓妳放心。”
方新教授盯著卓木強巴道:“如果妳覺得不好說,我可以幫妳轉達。”
“不必了。”脆脆的聲音從裏屋傳來,唐敏穿著卓木強巴的貂毛大皮衣出來,裹得就像壹個瓷娃娃,嘴翹得老高道,“我都聽到了。”
卓木強巴使個眼色想讓唐敏先回房間,唐敏假裝沒看見,對方新教授道:“沒錯,我的身體是比較單薄,背不起,也走不快,但是,教授似乎忘了很重要的壹點。”
方新教授轉過身來,問道:“哪壹點?”
唐敏咬住下唇,瞪大了眼睛狡黠地說道:“教授忘了,您也是壹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了。”
“啊?!妳!”方新教授沒想到唐敏會拿自己說事。
唐敏侃侃而談道:“雖然教授的身體還健朗,但歲月不饒人,身體的狀態只會壹天不如壹天,而我還年輕,我可以接受各種考驗,在艱苦的環境中不斷地磨煉自己。如果因為小鳥不會飛,就不讓它張開翅膀,那它壹生都不會飛。只有等它展開翅膀的時候,才知道,它到底是燕雀還是鴻鵠。而老年人就不同了,年紀大了,容易患骨質疏松癥,不能承重,各器官也會因心血管硬化而供血不足,所以老年人不能做重體力活,也不能長距離行走,更別說在高原攀爬了。”
“妳——”方新教授聲調都變了。卓木強巴也提高聲調道:“敏敏!妳怎麽說話的!”暗地裏卻不停地打手勢、遞眼色,讓唐敏少說話、快回房。
方新教授很快平靜下來,哼哼壹笑道:“我七次入藏,三次參加珠峰科考隊,我每天早上晨跑十公裏;負重二十公斤,上下八層樓;壹年四季,再冷的天也用涼水沖澡。小娃娃,妳能做到其中任何壹條,我就認為妳有去爬雪山的體能。”
唐敏別過頭去,不看方新教授,說道:“反正我認為,只要教授有去的資格,我也就符合隨隊的條件。怎麽說我也還在衛校讀過書,再不濟,我還能給妳們提供醫療幫助。”
方新教授念頭壹轉,說道:“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只是環境艱難,而且很難說有什麽不知名的生物,先後有三個人,包括妳哥哥在內都瘋掉了,可見那種東西是很可怕的,難道妳不怕?”
“不怕!”唐敏回答得清脆響亮,昂起頭對望著方新教授,壹副巾幗不讓須眉的架勢,她斬釘截鐵道,“我正是要看看,是什麽東西,竟然讓我哥哥……讓我哥哥變成了那個樣子。”說著,她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方新教授對著這個十幾歲、軟硬不吃、說哭就哭的小丫頭,壹時間也壹籌莫展。卓木強巴是早就見識過唐敏的刁鉆古怪,知道這是個被寵壞了的公主。這時,聽張立在裏面說道:“別爭了,妳們說得都有道理。如果按條件論,恐怕我們這裏所有的人,都不符合條件啊。”
大家朝門口望去,只見張立苦著壹張臉從裏屋出來,那神情,就和卓木強巴從德仁老爺房間裏出來時壹模壹樣。
卓木強巴問道:“怎麽啦?那副表情是怎麽回事?”
張立苦笑道:“我剛剛與團部聯系過了,並將我們今天從巴桑處得到的情況大致向我們團長說了壹下。”
張立說到這裏,撇了撇嘴,壹聳肩攤開了雙手。方新教授急道:“妳們團長怎麽說?”
張立道:“團長說,鑒於情況特殊,他暫不考慮支援我們進山。”
“啊?!”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都叫了起來,沒有部隊的支持,意味著他們將失去壹切特殊供給,包括通信頻道、衛星定位,以及大大小小的設施裝備,都不會有了。
張立又補充道:“不過,我們團長說了,他要先和德仁老爺協商壹下。”
卓木強巴這才忽地松了口氣,因為就算是壹把匕首,軍匕和市面上所賣的相比,也是有天壤之別的,更別提其他物資了。只有唐敏撅嘴道:“哼,有什麽了不起,不支持就不支持,我哥哥就從來沒用過什麽部隊裏的東西。”
卓木強巴道:“市面上賣的物資,大多只是好看,要說到實用,恐怕還是部隊裏的東西強。”
方新教授搖頭道:“妳看妳,根本壹點常識都沒有,還想跟我們壹起去呢,唉……”
唐敏壹聽方新教授這樣說,更是把嘴快翹上天了,她壹跺腳道:“我……我本來不想去的,既然教授這樣說,我還非去不可了。哼,告訴妳們,我這次來,本來是想告訴妳們去那地方的路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