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片星空,那片海 by 桐華
2018-5-25 17:35
我板起了臉,狠狠地瞪著他,想表明誰才是老大,爸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螺,我們走了!”
我再顧不上和壹只沒有家教的野貓計較,匆匆轉身,拉開門,跑出了房間。
爺爺因為風濕腿,樓梯爬多了就膝蓋疼,後面幾年壹直住在樓下的大套間,既是書房,也是他的臥室。我經過時,無意掃了壹眼,立即察覺不對勁,再仔細壹看,放在博古架上的那面鏡子不見了。
“楊暉,快點!再磨磨蹭蹭,當心買不到票!”繼母已經提著行李箱走到院子裏。
我幾步沖過去,擋在院門前,不讓他們離開。
繼母立即明白我想做什麽了,尖銳地叫起來:“沈螺,妳想幹什麽?”
爸爸不解地看我,“小螺?”
我說:“離開前,把爺爺的鏡子留下。”
沈楊暉很沖地說:“鏡子?什麽鏡子?我們幹嗎要帶壹面破鏡子回上海?除了礁石和沙子,上海什麽東西不比這裏好?”
我冷笑著說:“的確是面破鏡子,不過就算是破鏡子也是清朝時的破鏡子,否則楊姨怎麽看得上眼?”那是當年爺爺的阿媽給奶奶的聘禮,據說是爺爺的爺爺置辦的家產,除了壹面銅鏡,還有壹對銀鐲、壹根銀簪,可惜在時間的洪流中,最值錢的兩樣不知道去了哪裏,只有壹面銅鏡留了下來。
爸爸看了眼緊緊拿著箱子的繼母,明白了,他十分尷尬,看看我,又看看老婆,壹如往常,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繼母發現藏不住了,也不藏了,盛氣淩人地說:“我是拿了那面舊鏡子,不過又怎麽樣?那是沈家的東西!整套老宅子都給了妳,我為楊暉留壹份紀念,難道不應該嗎?”
“妳別忘了,律師說得清清楚楚,我繼承的是老宅和老宅裏的全部所有物。”我終於明白爺爺為何會在遺囑上強調這句話,還要求爸爸和繼母簽字確認。
楊姨也不和我講道理,用力推我,“是啊,我幫沈家的孫子拿了壹面沈家的鏡子,妳去告我啊!”
我拽她的箱子,她用手緊緊捏住,兩人推搡爭奪起來。她穿著高跟鞋,我穿著平跟鞋,又畢竟比她年輕力氣大,她的箱子被我奪了過來,她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繼母立即撒潑哭嚷了起來,“沈海生,妳看看妳女兒,竟然敢打長輩了!”
爸爸被我淩厲的眼風壹掃,什麽都沒敢說,只能賠著小心,去扶繼母,“鏡子是女孩子用的東西,楊暉是個男孩,又用不到,就給小螺吧!”
繼母氣得又哭又罵又打:“放屁!壹屋子破爛,就這麽壹個值錢的東西,妳說給就給!我告訴妳,沒門!”
我懶得理他們,把箱子放在地上,蹲下身,打開箱子,開始翻找銅鏡。
“啪”壹聲,壹巴掌重重地打在了我臉上。我被打得有點懵,擡起頭直楞楞地看著沈楊暉。沈楊暉的力氣不比成年人小,那巴掌又下了狠勁,我的左耳朵嗡嗡作響,壹時間站都站不起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用力推開我,把箱子搶了回去,迅速拉上拉鏈,牢牢提在手裏。
我壹直提防著繼母和爸爸,卻忘記了還有壹個沈楊暉,他們是壹家“三口”。十四歲的沈楊暉已經壹米七,嬉皮笑臉時還能看到幾分孩子的稚氣,橫眉冷對時,卻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了,擱在古代,他都能上陣殺敵了。
沈楊暉惡狠狠地瞪著我說:“妳先打了我媽,我才打的妳。”
繼母立即站起來,幸災樂禍地說:“打人的人終被人打!”她拉著兒子的胳膊往門外走,“我們走!”
我不甘心地用力拽住箱子,想阻止他們離開。繼母沒客氣地壹高跟鞋踢到我胳膊上,鉆心的痛,我壹下子松開了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出了院門。
爸爸彎身扶起我,“小螺,別往心裏去,楊暉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鏡子就給楊暉吧,他是沈家的兒子,妳畢竟是個女孩,遲早都要外嫁。”
我忍著疼痛,壹聲沒吭。
爸爸很清楚我從小就是個硬茬,絕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人,他扳著我的肩膀,嚴肅地說:“小螺,我知道妳擔心什麽,不是只有妳姓沈,妳放心,那面鏡子我壹定讓楊暉好好保管,絕不會賣掉!”
我和那雙非常像爺爺的眼睛對視了幾秒,緩緩點了下頭。
爸爸如釋重負,還想再說幾句,繼母的吼聲從外面傳來,“沈海生,妳要不走,就永遠留在這裏吧!”
爸爸匆忙間把壹團東西塞到我手裏,“我走了,妳有事給我打電話。”說完,他急急忙忙地去追老婆和兒子。
不壹會兒,剛剛還雞飛狗跳的院子徹底安靜了,只有我壹個人站在院子裏。
等耳朵不再嗡嗡響,我低下頭仔細壹看,胳膊上已經是紫紅色,再看看手裏的東西,竟然是幾張卷成壹團的壹百塊錢鈔票。我無奈地笑起來,如果這就是爸爸的父愛,他的父愛也真是太廉價了!
我已經二十五歲,不再是那個弱小的十歲小女孩,我有大學文憑,還有壹大棟爺爺留給我的房子,沒有爸爸,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但是,不管我的理智如何勸說自己,心裏依舊是空落落、無所憑依的悲傷,甚至比當年更無所適從。
也許因為我知道,當年沒有了爸媽,我還有爺爺,可現在,我失去了爺爺,失去了這世間我唯壹的親人。從今往後,這個世界上,我真的只有我自己了!疲憊時,再沒有了依靠;受傷時,再沒有了退路!
看著眼前的老宅子,我笑著把手裏的錢扔了出去,粉色的鈔票飄飄蕩蕩還沒落地,我的笑容還在臉上,眼淚卻已潸然而下。
七歲那年,爸媽離婚時,我就知道我的眼淚沒有任何用,從來不願浪費時間哭泣,但此刻,就像水龍頭的閥門被打開,壓抑的悲傷化作了源源不絕的淚水,落個不停。
原來失去至親,就是,妳以為妳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可以堅強,但永遠不可能不難過,某個時刻、某個觸動,就會悲從中來。
爺爺、爺爺……
我無聲地哭泣著,幾次用力抹去眼淚,想要微笑。既然不會再有人為我擦去眼淚,不會再有人心疼我的痛苦,那麽只能微笑去面對。但是,每壹次努力的微笑都很快就被眼淚擊碎。
我哭得站都站不穩,軟坐在了地上,我緊緊地咬著牙,緊緊地抱著自己,想要給自己壹點力量和安慰,但看著眼前的空屋,想到屋子的主人已經不在了,眼淚就像滂沱的雨,紛紛揚揚,落個不停。
我壹直哭、壹直哭,似乎要哭到地老天荒。
突然,壹團龍吐珠花飄到我眼前,像壹個努力逗人發笑的頑童,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鬥,撲進了我的懷裏。
我壹下子停止了哭泣,楞楞地看著,竟然是壹個用龍吐珠花編的花球,綠藤做骨、鮮花為飾,恰好壹掌可握,十分精巧美麗。
我忘記了悲傷,忍不住拿了起來,正要細細觀看,卻想到壹個問題:這花球是從哪裏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