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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似癮 by 雲拿月

2024-10-14 23:15

  過去的舊事,都已過去了很久。
  沈家和舒家的交情,最早要從兩家老爺子那輩開始算起。
  他們關系好,十幾年的交情,多年感情延續到下壹輩,沈承國的二兒子沈胥--即沈晏清的父親--和舒老爺子的獨子舒定彬亦是自小親近。
  兩人年齡相仿,幼時互為玩伴,壹起光著屁股長大,到後來各自成家,妻兒美滿。
  然而好景不長,舒定彬和妻子在生下女兒舒窈後感情破裂,婚姻關系壹度降到冰點。
  夫妻倆家世相當,即使問題根源出在妻子行為不檢,舒定彬和舒家依舊無法拿婚內出軌的她怎麽樣。在好長壹段時間的爭執吵鬧後,兩人達成壹致意願,決定結束這段婚姻。
  在離婚之前,當時的舒太太就已搬出舒家。
  某壹日和好友相見,發生了意外。
  --這個好友並非別人,正是沈胥的妻子、沈晏清的母親。
  沈胥是不太贊成自己太太和她來往的,奈何兩人在婚前就是閨中密友,沈胥和舒定彬情同手足,她們的情分同樣不差。
  兩個女人約了見面的那天,沈晏清被母親帶在身邊,喝完下午茶又去半山腰的私人會所做spa。
  傍晚回程,沈母開車,沈晏清坐後座,舒太太居副駕駛座陪著談天。
  車還沒下山,半道和騎摩托的飈車黨相撞。
  地覆天翻。
  車旋了幾圈翻到在山道邊緣,舒太太還留著半條命,第壹個從車裏掙紮爬出來。她額角流著血,卻在勉強掙紮得了生的機會以後折返回去,把年紀尚幼的沈晏清扒拉出來。
  費力挪開距離放下他,再度返回救他母親。
  可惜,車漏油,時間來不及。
  兩個人壹同死在了那場事故裏。
  山路上的監控攝像拍下全程,飈車的人斷了腿,兩條人命也再回不來。
  舒太太到死還是舒太太。
  自那起,沈晏清沒了媽,舒哲和舒窈也失去母親。
  沈晏清和舒哲就是從那時開始親近,後來更是好到幾乎形影不離。
  沈晏清知道舒哲有個妹妹,他的妹妹很小,總是哭總是哭,但誰都不厭煩,人人都憐惜她沒了媽媽疼。壹天天長大,舒窈越來越粘他,舒哲偶爾吃醋,後來不知為何寬了心,時不時讓他對舒窈好壹點。
  十多歲的時候,舒窈跟她父親去了別的城市,留下舒哲在舒老爺子身邊,舒窈壹年寒暑假各回來壹次,出落得越來越水靈。
  她有時會送沈晏清壹些小東西,壹次兩次,雖然試著婉拒過,無甚效果。
  有時是折紙,有時是抄的詩,有時是手工做的小玩意兒……他被動收下,零零散散不知放到了哪兒,時間壹長便弄丟找不見了。
  有壹次,舒窈抄了壹首雪萊的英文詩--《愛的哲學》,送給他。
  筆跡娟秀,壹個壹個字母寫得端正。
  舒哲在旁笑嘻嘻問他︰「妳覺得我妹怎麽樣?」
  他悶了很久才吐出幾個字,說︰「挺好的。」
  除此之外不知該如何反應。
  偶爾會覺得尷尬,但大多時候,和舒家兄妹的相處,就如他回答舒哲的那句話。
  --只除了他們不太喜歡程隱這壹點。
  舒窈嬌寵慣了,壹向眾星捧月,和程隱這種野貓壹樣的刺頭兒自然相處不到壹起。
  沈晏清只得盡量少讓他們三人碰面。
  然而舒窈念大學回了這座城市,還和程隱考進同壹所學校,碰面的次數越來越多。
  發自內心地說,沈晏清壹直待舒哲情同手足,對舒窈更是從來沒有冷過壹分臉色。如果有誰敢朝他們的痛處戳,拿他們母親來剜他們的傷口,他壹定第壹個不同意。
  但他也覺得,既覺痛苦,就不應該在別人身上施以同樣的痛苦。
  舒窈在系裏舞蹈比賽奪冠那回,慶祝聚會和程隱生日撞在同壹天,權衡過後,他選擇推了前者,陪程隱過壹年壹次的生日。
  他聽說舒窈等了他很久,壹整晚悶悶不樂,失落無比。
  他原也略覺抱歉,不曾想,護妹心切的舒哲連這壹點也要遷怒程隱,在陪舒窈參加校晚會的時候,當著滿場的人冷嘲她--「不過是被人撿回家的野種,裝什麽千金小姐。」
  程隱哪是好拿捏的性子,氣到顫顫握緊雙拳,不甘反擊,說︰「我父母不詳,我是野種,妳們媽出軌,又能確定自己不是野種?!」
  話音落了,眾目睽睽之下,舒哲扇了程隱壹個巴掌。
  程隱被耳光扇得摔倒在地,爬起來,抄起酒杯擲在舒哲頭上,砸破了他的額角。
  誰都沒占到便宜,晚會之後背地裏說程隱閑話的有,非議舒窈家事的也不少。
  舒窈當時在那個場合下便哭了,後來壹個星期未去學校。
  沈晏清覺得不該。
  程隱固然不該提及舒家私事,舒哲更不該先以此羞辱傷人。
  --己所不欲。
  他覺得紮心,便應該明白,別人同樣會覺得痛苦。
  事情沒有結束,從這開始,壹去不回頭,徹底失控。
  舒哲將舒窈的難受算在了程隱頭上,在夜場碰上和同學唱k的秦皎,又將惡意遷泄到她身上。
  舒哲在無人包廂的洗手間強了秦皎。
  沈晏清永遠忘不了程隱因為這件事在他面前崩潰抓狂的樣子。
  那時候,她差點連他壹起恨上。
  和舒哲認識那麽多年,動過手的次數不多,那回便是壹次。
  他們打了壹架,冷戰到幾乎絕交。
  再後來,程隱找他們兄妹要說法,先找了舒哲,繼而,壹向站在舒哲背後的舒窈又站了出來。
  她們倆不知談了什麽,就是那壹次,舒窈臉上多了壹道疤。
  壹切都亂了。
  起於亂麻,結束還是壹團亂麻。
  理不清,剪不斷。
  .
  找朗察寧壹探究竟,變成了和舒哲的針鋒相對。
  程隱看著面前那張憎惡的臉,狠狠瞪著他,直瞪得眼裏都要滲出血來。
  忽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之於秦皎壹事,她說的每壹個字都是發自內心的。
  她永遠也忘不了接到秦皎電話趕到醫院的場景--
  壹向開朗陽光的秦皎躺在病床上,又痛又怕嗚咽哭著。
  下身撕裂,心理和生理雙重侮辱。
  程隱氣得渾身發抖,安撫秦皎後沖去找舒哲算賬。
  和蹣跚赴醫飽受羞辱的秦皎截然相反,舒哲全然無謂,冷笑讓她隨便告,隨便鬧。
  那天他們差點又動手,如果不是秦皎情緒不穩需要她陪,大概當時舒哲和她各自都會去了半條命。
  秦皎的家境很普通,她父母都是壹般職工,生她生得晚,三十多歲才懷了她,兩口子勤懇老實,古板守矩活了大半輩子。
  秦皎不敢告訴他們。
  借口身體不適在家養了壹段時間,好不容易心情平復,重新回到學校。
  不知打哪起了風言風語,秦皎被強的事,傳出來數個版本,像把燙了酒的刀,狠狠在她心上又剜了壹道。
  學校把秦皎叫去談話,還聯系她爸爸對談。
  秦父中年得女,已經是快要退休的年紀,為家庭操勞半生,突聞這種消息,受刺激之下壹個沒撐住,血壓高升,當場氣厥中風。
  壹場生理暴力,演變成橫禍開端,不止秦皎壹人,還帶累了她的家庭。
  秦父被親戚鄰裏幫忙從醫院挪回家照料的那天,下了壹場大雨。
  程隱全程陪著。
  秦皎奔前走後,焦頭爛額辦理出院手續,領取藥物細細點清,搭手擡著擔架上上下下忙個不停,到了家鋪床換被,還要代她媽整理小小的兩居室。
  親戚鄰裏走後,壹切歸於寂靜。
  癱在床上的秦父只有呼吸,秦母坐在床邊,壹待就是許久,靜靜揩淚壹聲不吭。
  秦皎手腳伶俐料理家務,沒有半點異狀的模樣,還有心思下樓買缺了的調味料。
  她不讓程隱跟。
  半道下雨,程隱想起她沒帶傘,還是追了出去。
  沿著樓梯壹階階下去,就見拎著醬油從小賣部回來的秦皎,駐足站在樓道前。
  晚上八點,黑漆漆天空淅瀝砸下雨點,平靜了壹整天的秦皎站在雨裏,全身被雨打得濕透。
  她壹動不動,在雨裏無聲大哭。
  程隱在樓梯上靜靜看了很久,雨傘最終沒有送出去。
  第二天去找舒哲,找不到人。
  給舒哲打了無數個電話,最後的最後是舒窈接的。
  舒窈把她約出去,在壹家咖啡廳的包廂裏見面。
  程隱清楚記得她的嘴臉--
  「事情已經發生了,多余的情緒對誰都沒有好處,重要的是如何解決這件事。」
  她說。
  「妳應該明白,這件事上妳朋友贏不過我們。我和我哥談過了,所有賠償、精神損失費,壹分不會少。妳們同意的話,這件事情就這樣翻篇過去。」
  程隱那時候看了她很久,沒答,只問︰「為什麽會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舒窈稍稍尷尬,過後回答說︰「我朋友來家裏玩的時候聽到我和我哥在書房說話。」
  除了冷笑還是只想冷笑。
  程隱告訴她︰「我不想要妳們壹分錢。這件事,不可能善罷甘休。」
  舒窈被油鹽不進的回答激怒,拍桌站起,怒說︰「她不過是被我哥碰了,有什麽必要……」
  後面的話程隱沒有聽完。
  在聽到那三個字的瞬間,理智神經徹底崩斷。
  『不過是』。
  揮落桌上的花瓶,瓶身砸在地上嘩啷碎響,程隱當場抓著舒窈的頭發,將她摁在地上。
  握起地上的碎瓷片,方向是朝著舒窈的脖頸去的。
  當時真的動了和她同歸於盡的念頭。或者殺了她,然後再去自首。
  舒窈反應過來劇烈反抗。
  爭執間,瓷片劃過舒窈的臉,在她臉頰上劃出壹道血痕。
  淒厲的慘叫引來店員。
  滿是糟亂,拿醫藥箱的拿醫藥箱,報警的報警……吵雜不停。
  和手忙腳亂的店員相比,程隱顯得無比平靜。
  她起身,站著俯視躺在地上狼狽的舒窈,又笑又哭。
  舒哲為什麽不強她?
  他們兄妹厭惡她,為什麽不只是針對她?
  臟。
  而她被逼得和舒哲壹樣臟。
  不後悔。
  在他們兩兄妹眼裏,秦皎只是被生理暴力了而已,秦皎的父親只是中風了而已。
  秦皎遭受的這些,還不如舒窈的兩滴眼淚重要。
  他們高高在上的面孔,了不起的姿態,不可壹世之下,是腥臭逼人的骨和肉。
  程隱把手裏的瓷片砸在舒窈身旁。
  救護車趕到之前,她對舒窈說的最後壹句話是--
  「這次認清楚了嗎?找我,冤有頭債有主。」
  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
  這世上其實沒有什麽公平,程隱很小就知道。
  可無論是住高樓光芒萬丈的人,還是深溝裏滿身銅銹的人,苦痛煎熬都是壹樣的。
  就像舒窈捂臉痛哭的模樣,和秦皎在雨夜裏崩潰的樣子,沒有什麽區別。
  --她舒窈傷口流的血,並不比秦皎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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