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壹行人過了牌樓，便是壹個巨大的廣場。廣場用巨大的青石鋪成，占地更有百畝大小，邊上用木制欄桿圍了起來，欄桿前放了壹排兵器架，其上刀槍劍戟，應有盡有，廣場中央用許多紅石拼出‘無量’兩個大字。羅世澤解釋道：“這紅石乃是無量峰後山特有的石料，別處可輕易尋不到。”廣場邊上有壹個鐘樓，四扇樓窗。樓下面大木架上，懸著壹面大鼓，外面的紅漆卻是鮮艷奪目。
壹行人繼續往裏走去，過了廣場便到了無量劍派的正殿。這正殿乃是無量劍派商議大事所在，殿高數丈，金碧輝煌，大門是用楠木制成，約有兩丈高，頂上掛壹匾額，上書‘三清殿’三個大字。正殿內正面擺了三座神像，中間壹座乃是玉清元始天尊，左右則為上清靈寶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壹行人入得殿內，早有接引弟子迎上，將他們往後頭客房引去。此時正好壹人出來，見了羅世澤後不由喊了壹聲：“羅兄，怎地今日才到？我與伯父可是等了好久了。”世澤循聲望去，見壹青年正站在廊下，滿臉帶笑，雖是與自己說話，目光卻看向了壹旁的羅玉敏。世澤上前與其見禮，又忙著與眾人介紹，眾人方知此人乃是世澤知交好友，姓敬，名亭山，其父乃是羅父在朝中唯壹的好友，因聽聞羅父要做劍盟大會的見證人，便也趕來湊個熱鬧。
眾人紛紛見禮，敬亭山壹壹回禮。世澤與其相見，心中歡喜，便道：“敬兄稍待，待小弟與眾位兄弟壹同回房梳洗壹遍，再來與兄攀談。”敬亭山見他與眾人稱兄道弟，心中雖有奇怪，也只得按捺下來，道：“世澤速去，為兄便在這正殿等妳。”眾人隨著接引弟子到了後院客房。這客房獨立與其他宅子，卻是在偏西壹點的壹個宅院裏。眾人壹路行去，見客房中早已住了不少人物，他們幾人被分到了壹個小院子中，院子清幽，除院角有幾株翠竹之外便無他物。院子盡頭則是五間瓦房，世澤與關雄、方勉各住壹間，程素與玉敏壹間，矮胖老仆則與高瘦老仆壹間。眾人放下行囊，便是各自活動，羅氏兄妹二人前往正殿尋找敬亭山，方勉與關雄、程素便在隨意走走看看。
三人信步閑走，不覺出了客房，沿著壹條花徑小道行去，但見盡頭壹座小樓掩在樹蔭之中。三人信步前往，但見小樓過兩層，高不過兩丈有余。三人見樓下屋門緊閉，不似有人，便拾木階而上，待到得二樓，站在木欄桿前往遠處看去，但見樓外碧峰刺天，高低錯列，翠色晶瑩，山光如活。時見白雲如帶，婉蜒山腰，更有不少玉字瓊樓，掩映於白雲花樹之間。端的神山仙宅，美景清淑，氣象萬千，備諸靈妙。原來這小樓雖矮，但地勢頗高，壹路行來，不知不覺已將眾多山峰樓宇盡收眼底。眾人壹時之間流連忘返，直到日頭西斜，方才依依不舍離開了。
吃罷晚飯，幾人見羅氏兄妹尚未回來，又自聚在壹起閑談。那兩老仆房中燈火全滅，不知是在外未歸，亦或是早早便睡下了。三人坐在院中閑聊，院角的翠竹被山風壹吹，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壹輪新月從山間緩緩升起，月光照射到這個小院子裏，將各自身上染成壹片銀白。聊到半夜，耳中忽然聽得壹陣山歌響起，歌聲婉轉，曲意纏綿。三人壹下齊齊住了口，只顧傾耳去聽，漸漸地，歌聲越來越近，直到院口，三人方才驚醒，擡頭看去，卻見羅玉敏巧笑倩兮站在那處看著三人，身後則跟著醉眼微醺的羅世澤。三人見羅氏兄妹回來，便幫著壹起把羅世澤扶入房內，手忙腳亂地，方勉在壹旁也搭不上手，便站在院內看著。見羅世澤已經躺上了床，幾人各道晚安，便即回屋。方勉壹人落後，將院內收拾了壹番，正欲轉身回屋歇息，忽然耳中壹動，擡頭壹望，卻見屋角隱處，壹個人影壹閃而過。方勉壹驚，再細看時，卻不見了那人蹤影。他心中略壹猶豫，繼而躍上屋頂，再環視四周，只有月光清冷，哪裏還有半個人影。正欲回屋，卻見遠處人影又是壹閃而過，動作鬼祟，這回心下再不猶豫，施展開匿身九變，緊緊跟了上去。
此人似乎對此地頗為熟悉，他繞過客房，直往西面而去，身形不斷縱躍，速度飛快。方勉再後小心跟隨，好在這些日子裏他勤加練習，匿身九變的境界又上升了壹個層次，如此方才勉強跟得上。如此妳追我趕了約有小半個時辰，眼見二人距離漸漸拉開，方勉心中焦急，擡頭壹瞧，卻見面前橫亙壹面峭壁懸崖，其上藤蔓橫繞，那人足尖壹點，壹下拉住壹條藤蔓，跟著整個人便攀援而上，動作靈活形似猿猴，不消片刻，便已攀至崖頂，身形壹晃，便即不見。方勉到了崖下，也學著那人樣子攀著藤蔓而上，不料那藤蔓甚滑，爬了幾次都滑了下來，好不容易上了崖頂，卻見崖上被月光照得壹片慘白，哪裏還有什麽人影。
方勉在崖頂找了壹圈，崖頂上只有壹片空地，三面臨淵，只有壹面有著壹塊石壁，石壁上滿是各類草木，放眼壹目了然。方勉始終不知那人如何不見，正欲回去，卻見月移正中，月光傾瀉在了那片石壁上，壹下照出了壹個黑影，原來那石壁上正有壹個山洞，入口被草木遮擋，看著極不真切，如今被月光壹照，方才顯形。方勉正欲進去，卻又腳下壹停，回望來路，但見此地離客房甚遠，點點燈火，看不真切，心下暗忖：“此地既然地處無量主峰，又不見屋宇樓閣，諸多子弟，想必定是無量劍的後山，自古後山多為禁地，我還是不要進去的為好。”轉身欲走，又想：“既然已經闖入後山，若是不進去壹探虛實，心中總是寢食難安，況且雖然不知方才那人身份，但他夜探至此，想必定是不懷好意，我若進去，或可暗查他的身份，若是要做壹些害人的事情，也可出手阻止。”心下這般壹想，腳步不停，直往洞中而去。
方勉舉步入了洞中，方才驚覺洞內地面竟是壹路傾斜向下。此時月光被擋在洞外，他又沒帶火石，只能摸黑壹路往深處走去。山洞頗深，初時極窄，幾乎只能容壹人通過，走得片刻，只覺洞內越走越寬。再走片刻，洞壁上隱隱有水珠冒出，耳中聽得水聲越來越近，忽而前面出現壹點亮光，雖猶如流螢之光壹般昏暗，但也讓方勉精神壹震，不由加快腳步趕了過去。但再走百步，眼前忽然壹亮，繼而大吃壹驚。
但見原本狹小的通道已然消失不見，繼而代之的是壹片巨大開闊的空地，空地盡頭壹道峭壁上掛下壹條白光，壹條瀑布由洞側危崖上如銀龍蜿蜒，飛舞而下，直註洞側不遠清溪之中，月光照射之下，雪灑珠噴，清波浩蕩。原來方勉先前所見那點點亮光，便是月光灑在這瀑布上的反光。方勉四下回顧，見空地上空無壹人，先前那人早已不知蹤影，料想瀑布後定然別有洞天，索性舉步走去，欲壹探究竟。
穿過瀑布之後果然另有乾坤，卻見壹條甬道不知通向何處，方勉駐足細看，見甬道內有青磚鋪地，洞壁刀刻斧鑿，想來定是有人在此居住，又見甬道盡頭似有火光，當下打起精神，悄悄摸了過去。
哪知方才走出數步，忽然內裏傳出壹個聲音：“阿秀，妳去把門口那個鬼鬼祟祟的小子給我抓來。”方勉壹聽，知道說的便是他，轉身欲走，忽見甬道深處沖出壹個人影，二話不說，伸手便往他肩膀抓去。
這壹抓既快且疾，方勉吃了壹驚，急忙使出‘避’字訣，肩膀壹扭，堪堪擦著來人手掌而過。來人似是想不到這壹抓竟會落空，不由呆了壹下，趁這功夫，方勉急往外逃。方才逃出數步，耳中聽得身後壹陣衣袂飄動之音，知道來人又已追來，更是加快腳步，腳下連動，連使數招身法，眼見將來人漸漸拉在後頭。
這時忽聽甬道盡頭傳來壹聲淒厲無比的叫聲，這叫聲中顯然帶上了壹種內力，方勉乍聽之下，登時內力壹滯，胸口壹陣翻江倒海，幾欲嘔吐，他勉強扶著墻壁使自己不至跌倒，忽而肩膀壹緊，已被人緊緊扣住，跟著用力壹捏，登時壹股劇痛傳遍全身，冷汗壹下從額頭上冒了出來。來人下手狠辣，方扣住他的肩膀，又是屈起膝蓋狠狠頂在了他背上，方勉吃痛，不由發出壹聲慘呼，被來人壹扣壹頂，接著再壹拿，直接便往甬道深處拖去。方勉受制於人，只能任對方將自己拖入甬道深處，好在他自幼練武，也經過了不少摔打，倒是無妨。眼見眼前火光越來越亮，想來快到盡頭，便即睜大眼睛，想要好好瞧壹瞧，能夠用叫聲便攔下他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但到了甬道盡頭，那人將方勉往壹旁壹扔，便即守在通道處，再不理他。方勉揉動了壹下肩膀，擡頭細看，見這甬道深處是壹間石室，屋頂地面皆用青磚鋪成，墻角放著壹床陳舊的被褥，除此之外，別無他物。被褥上坐著壹人，卻是壹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此刻正冷冷盯著方勉，見方勉正看向自己，冷笑壹聲，隨即又道：“小子倒是不怕死，竟敢夜闖無量劍的後山。”方勉見此刻已經落入這老婦人手中，索性也不再掙紮，先是仔細打量了壹下她，見這老婦人盤腿坐在被褥上，面色雖然有些蒼白，精神倒還尚可，又見她穿了壹件綠色的舊襖，心下暗忖：“此時已是五月初，快要入夏，這石室中還有火把照明，怎地這老婦人還穿著壹件棉襖，莫非有什麽病不成。”他心下不動聲色，又看向守在門口的那人，乍見之下不由壹楞，就見那人雖然穿了壹件黑色的夜行衣，但體態婀娜多姿，長發又束於腦後紮了壹個辮子，看身形竟是壹個女子，只是這女子臉上也蒙著壹塊黑布，看不清臉龐，又聽得方才那老婦人喚她秀兒，想來定是女子無疑。老婦人見方勉不住打量著各處，又壹直盯著女子再看，開口喝道：“小子，妳胡亂看些什麽呢，小心我把妳眼珠子挖出來。”方勉見那老婦人壹直坐著不動，心中壹動，暗想其既然武功高強，方才為何不直接出來將自己擒下，反讓這個阿秀來捉自己，若不是最後那壹聲尖叫，自己早已逃出生天，此時看她雖然壹直威脅自己，但卻牢牢坐著不動，莫非其腿腳不好？
老婦人見方勉將目光轉到自己身上不住打量，眼中兇光壹閃，喝道：“阿秀，妳替我殺了這小子。”女子聞聲壹動，整個人直撲方勉，右臂壹伸，壹掌直拍其前胸，掌風凜冽，頗為不俗。方勉腳下壹動，壹個避字訣閃開女子手掌，伸手便往腰間摸去，不料壹摸之下竟是壹空，方才想起先前在院中時，自己將長劍放在了屋內，此刻竟沒有帶在身邊。那女子見方勉閃過自己手掌，右臂橫掃，左手從右臂下伸出，直抓方勉腹部。方勉雖然未帶長劍，但匿身九變已是練得頗熟，身子壹扭便避了開去，那女子眼見抓不住他，忽而壹聲厲嘯，身子壹下高高躍起，雙臂連拍，壹連拍出數十掌，將方勉身周退路盡數封死。方勉正欲再度使出匿身九變，忽聞腦後惡風傳來，不及反應，小腿竟然被壹下扣住。原來方才與那女子打鬥之時，竟不知不覺移到了墻角那老婦人身旁，老婦人見機得快，猛然伸手抓住方勉小腿，跟著用力壹扣，指甲破開衣服直扣入肉裏，壹下抓出五道血痕。方勉身子壹滯，剛想擺脫老婦人的手掌，不料女子攻勢已到，雙掌照著方勉身周劈頭蓋臉打了下去。但聽得砰砰聲不斷，方勉整個人飛了出去，壹聲巨響後壹直撞到墻壁上方才停了下來，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老婦人目光陰狠，緊緊盯著趴在地上的方勉，又恐其乍死，對女子道：“阿秀，我過不去，妳先把那小子的腳筋給挑了，這樣他就使不出那身法了，到時要對付他易如反掌。”說著從被褥裏摸出壹把匕首扔了過去，女子接過匕首壹楞，轉而看向老婦人，道：“奶奶，妳怎麽還藏著匕首？”老婦人滿臉怒意，冷哼壹聲，道：“那玉璣子將我困在這裏，我帶著這匕首，雖然鬥不過他，以防萬壹，我還可以用它自盡。”說著目光猛然壹瞪，怒道：“這時候了妳還管這個幹什麽，這小子說不定就是玉璣子派來的，快快挑了他的腳筋，待我壹會逼問他的目的。”女子見老婦人發怒，不敢怠慢，走到方勉身邊，舉起匕首，對著他的腳踝處用力刺下。
但見寒光壹閃，匕首割下，竟然刺了個空。女子猛然擡頭，就見方勉已然跌跌撞撞往甬道入口跑去，不由吃了壹驚，未待老婦人發話，足尖壹點，整個人淩空撲去，忽而右手壹揚，壹道寒光如離弦之箭壹般激射而出，直釘方勉後背。方勉聽得腦後壹道厲嘯，知道情勢不妙，忽而身子壹矮，就地壹滾，那道寒光堪堪擦著他的頭皮飛了出去，奪的壹聲，直直釘在洞壁之上。趁著這壹阻之勢，那女子快速逼近，方勉不敢怠慢，不假思索之下雙腿連環向後踢出，砰砰兩聲，卻是被那女子盡數擋了下來。他趁著反彈之勢，身子再度往前竄去，眼看就要沖出甬道。
就在這時，忽聽甬道外頭，瀑布前方傳來壹個嘆息的聲音：“妳藏著匕首在身上，定是用來防我，妳這又是何必呢。”這聲音乍壹出現，方勉先是吃了壹驚，繼而才發現進退兩難，待要再往回走已是不及。就見眼前壹晃，壹個人影已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跟著身形壹動，手指看似隨意般往方勉前胸壹點，方勉欲待閃開，卻駭然發現匿身九變竟然快不過那人的手指，被其壹指點中前胸，登覺內力壹滯，整個身子壹下軟了下來。那女子在方勉身後見了來人，急忙後退，壹路奔回石室，護在了老婦人身前。來人壹把抓住方勉，再度將他拖回石室，隨手扔在了墻角，仿佛是堆垃圾壹般看也不看，跟著便站在老婦人身前。
來人身材高大，身穿壹身黃色道袍，頜下三縷長須，面目慈祥，只是須發皆白，看著年歲已近古稀，寬袍大袖之下隱隱有著仙風道骨的感覺。老婦人怒目而視老者，嘴唇不住顫抖，蒼白的臉龐忽而泛起壹陣病態的嫣紅，跟著厲嘯壹聲，右臂猛然伸出，五指張得大開，壹下往其咽喉抓去。老者長嘆壹聲，身形微動，壹下抓住老婦人的手臂，跟著面色壹變，急道：“妳修煉‘赤練神功’走火入魔，竟然已到這種地步。”說著轉到老婦人身後，就要替她運功療傷。
老者尚未坐下運功，猛然間老婦人左臂壹震，從腋下伸出，直插老者腹部。老者眼疾手快，側身避開，口中無奈道：“小翠，妳這又是何苦？”老婦人聞言猛然壹瞪眼，怒道：“住口，我的名字也是妳配叫的？玉璣子，妳當年做的事，妳以為我會原諒妳嗎？”說著牙關緊咬，恨不得要將玉璣子身上的肉壹塊壹塊咬下來。
“原來他便是無量劍的掌門玉璣子。”方勉靠在壹邊墻上，靜靜看著二人，又見那名為秀兒的女子立在壹旁，眼神緊張看著那老婦人。
玉璣子走到壹旁，看了壹眼秀兒，露出壹絲笑意，道：“妳便是秀兒嗎？都這麽大了。”說著從懷裏掏出壹把小巧的短劍，便要塞到她的手裏，那劍鞘看著古色古香，其上鑲嵌了大量的寶石，壹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秀兒方想接過，那老婦人猛然間大喝壹聲，眼神狠狠瞪著她。秀兒壹驚，急忙擺了擺手，幾步走到老婦人身邊，蹲下身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小聲道：“奶奶，妳別生氣，我不拿他的東西。”老婦人余怒未消，只顧將目光惡狠狠看著玉璣子，胸口不停上下起伏。老婦人冷冷哼了壹聲，又道：“秀兒，妳把那短劍拿起來。”秀兒聞言啊了壹聲，以為自己聽錯了話，先是看了壹眼玉璣子手裏的短劍，又看了壹眼老婦人，壹時之間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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