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从骨骼中剥离

　　黎星阑说完那句话后，站在原地看着贺尘的反应。
　　贺尘看着他的眼睛，再次确认道：“这些真的是你想告诉我的话吗？”
　　黎星阑喉结动了动，在这一刻他竟然无法发出声音。
　　他隐约觉得如果承认了，他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家庭长期以来对他的教育都让他清晰地明白一件事——他必须谨慎对待一切可能会影响人生轨迹的选择，他不能踏错任意一步。
　　而现在贺尘就是那个错误，他必须亲自去修正。
　　黎星阑攥起了拳，终于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字：“是。”
　　而贺尘只是垂下了眼，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我明白了。”
　　说完，贺尘便率先离开了。
　　黎星阑在原地站了很久，贺尘并没有死缠烂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一天的贺尘依旧情绪稳定，安静的坐在赵锡身边听课。
　　只有赵锡注意到，他手中的笔已经很久没有动了。
　　晚上的时候贺尘跟着赵锡去了甜品店，那里蜂蜜的香甜味道会让贺尘莫名感到安心。
　　赵锡在贺尘第三次走神后终于放下了笔，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贺尘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苍白到没什么说服力的笑容：“抱歉，是我今天的状态不好，我会尽快调整。”
　　自那以后，黎星阑就感受到了贺尘明显的变化。
　　贺尘不再向他说早安，去学校的时候，贺尘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驾驶。
　　午饭时间，贺尘端着碗上了楼，餐桌上又只剩下了黎星阑一个人。
　　贺尘在尽可能的避开他，甚至他在电梯上的时候，贺尘会选择去走楼梯。这是以前的黎星阑做过的事。
　　黎星阑的手机上再也没有收到过那个账号发来的好友申请。
　　黎星阑回家的时候，贺尘也不再刻意出来迎接。
　　甚至连安徒生，贺尘都一起冷落了，他每天任由安徒生扑到他身上，却跟戒过毒一般不肯摸一下。
　　最重要的是，贺尘不再乖巧的叫他哥哥。
　　黎景曜在家时，贺尘对他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却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称呼。
　　黎星阑终于意识到，贺尘不仅如他所言的“明白”了，而且“明白”得很彻底。
　　黎星阑告诉自己，他从来都不认可自己有这个弟弟，所以即使不叫哥哥也没有关系。
　　那天黎星阑和秦彦一起在学校转悠的时候，看到贺尘和赵锡走在一起。
　　秦彦问他：“要去和小尘打声招呼吗？”
　　黎星阑没有回应，却站在了原地，等待着贺尘向他走来。
　　贺尘微微偏头和身侧的赵锡说话，黎星阑听不清他们的聊天内容，但是他看到赵锡忍不住低下头伸手掩住了翘起的嘴角。
　　贺尘目不斜视的与赵锡一起从他身边走过，那种对待陌生人的方式让黎星阑突然难受了起来。
　　这时秦彦突然转身叫住了贺尘：“小尘。”
　　贺尘转过头不解的看向秦彦。
　　“不跟我打个招呼吗？”
　　贺尘微微颔首：“秦哥。”
　　秦彦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贺尘继续道：“如果秦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秦彦冲贺尘挥了挥手，贺尘便转身离开了。
　　整个过程黎星阑都背对着贺尘，没有回头。
　　秦彦拍了拍黎星阑的肩膀：“你到底怎么回事，连脾气这么好的人都被你惹成了这样。”
　　“没关系，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黎星阑小声呢喃着，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晚上放学之后，贺尘照旧和赵锡一起去了店里，却见门上已经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赵锡推开门，门口的风铃声响起。
　　贺尘看到店里漆黑一片，连窗帘都拉了起来，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拉着赵锡离开，却被赵锡握住手腕带进了店里。
　　下一刻，灯光乍亮，一个礼花从贺尘头顶炸开，落了贺尘一身的亮片。
　　赵锡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温柔：“生日快乐，小尘。”
　　赵母也抱着蛋糕从厨房走了出来：“生日快乐！”
　　贺尘愣在原地，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
　　贺尘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他是一直在小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起，才有了生日的概念。
　　那个时候的他尚且对贺曼容抱有一丝期待，小心翼翼的回家问她：“老师说其他人都会在每年出生的那一天过生日。”
　　贺曼容一边抽烟一边滑着手机，没有应声。
　　“我们为什么从来都不过生日？”
　　贺曼容这才瞥了他一眼，用手指捻灭了手中的烟，漫不经心的回应道：“我能记得你是哪天出生的就已经不错了，学校的老师怎么净教些没用的，你别跟着总是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而现在，那些贺曼容口中不切实际的东西被赵锡真切的摆在了他眼前。
　　“贺尘，贺尘？”赵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低声问道，“我们准备的这些你不喜欢吗？”
　　贺尘回过神来，轻轻抱住了赵锡。
　　因为以前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贺尘一直对于肢体接触有些心理障碍，但是这一刻，他却只能以这个拥抱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赵锡被贺尘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轻轻拍了拍贺尘瘦削的脊背想要安抚他，却听到贺尘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必道谢。”
　　贺尘闷闷的“嗯”了一声，松开了手看向赵母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意：“阿姨费心了。”
　　“你满意就好，我们还怕擅自准备了这些你会不高兴。”
　　贺尘低下了头：“我怎么敢不高兴……”
　　他突然想起了黎星阑的那句话——如果你在小时候感到很痛苦的话，也许只是把运气花在了未来能遇到更好的人身上。
　　他想，也许这句话是真的。
　　只是他误解了黎星阑的意思，他以为黎星阑会成为那个更好的人。
　　黎星阑曾经带给过他光亮，他一度十分感激。
　　但是黎星阑选择收回那些温暖，他也没有资格再加以奢求，更不会苛责。
　　他只会一点一点将那些本来已经照亮了骨骼的光亮剥离出来，尽管这个过程鲜血淋漓，并不轻松。
　　他不是思特里克兰德，他没有地上的六便士，更不会奢求遥不可及的月亮。
　　这天晚上，赵母又在店里煮了火锅，为贺尘庆生。
　　“只有火锅在店里煮起来方便一点，你不要嫌弃。”
　　贺尘看着火锅上缭绕的热气：“怎么会嫌弃，阿姨煮的火锅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在认识赵锡以前，他只吃过一次火锅。
　　贺曼容讨厌一切气味大的食物，所以从不带他吃火锅，他是在十来岁的某一天自己一个人去火锅店里吃的。
　　他听着其他客人的笑闹声，然后看了看服务员放在自己座椅对面的小熊，孤寂感达到了顶峰。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火锅店。
　　他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有两个人愿意陪他围坐在桌前吃一顿热闹的火锅。
　　他从小没有在贺曼容身上感受到的温情，竟然会由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带给他。
　　火锅吃完后，赵母点起了蛋糕上的蜡烛，然后关闭了店里的灯：“小尘，许个生日愿望吧。”
　　昏暗的烛火将贺尘眼前的景象映照得如同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赵锡和赵母就在照片中笑意温柔。
　　贺尘从来不相信许愿，却还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赵锡不甚熟练的在他耳边唱着跑调的生日歌，赵母似乎为儿子不太能拿得出手的歌喉而感到有些丢脸，嘴里念叨着让赵锡好好唱歌。
　　赵锡的生日歌唱完，贺尘睁开了眼，吹灭了蜡烛。
　　“十七岁生日快乐！”
　　“嘭”的一声响起，赵锡又冲着贺尘放了个礼花。
　　贺尘头上挂满了彩带和亮片，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赵母切开了蛋糕，赵锡眼疾手快的往贺尘脸上抹了一道奶油。
　　贺尘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立刻蘸了些奶油去追赵锡。
　　最后两个人都玩累了，才安稳的坐在椅子上，一人吃了一小块蛋糕。
　　贺尘感受着奶油在口腔中化开的甜腻，突然开口问道：“你往年在家过生日也是这样吗？”
　　“嗯……差不多吧，”赵锡用手擦着脸上的奶油，“不过没这么热闹，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
　　贺尘点了点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赵锡家庭成员构造的异样。
　　贺尘想，原来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日。
　　原来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人生。
　　等他们吃完了饭，赵母收拾起了桌上的残局，贺尘和赵锡一起为她打下手。
　　一切结束后，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贺尘看了眼时间，对赵锡道：“今天不早了，我就不在这里写作业了。”
　　赵锡点点头：“我们也该回家了，一起走吧。”
　　赵母关好了店里的水电，三个人一起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贺尘本来还在在听赵母说话，却突然看到了马路边上有道欣长的身影。
　　黎星阑单肩挎着书包站在路灯旁，苍白的灯光直直的打在他身上，看上去竟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