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知道，以後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哪有時間。發了工資，我買輛二手單車，幾十塊錢就夠了。黃彩霞知道馬東東要聽什麽話，雙手勾著馬東東的脖子嬌聲說，放心上班，我不會變心的。馬東東似信非信，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雙眸，他想看出些什麽，但是他沒有找到，他再次摟住她說，霞，我壹天都不想離開妳。我沒有離開妳呀，走吧，黃彩霞捏他的腮幫說。
　　馬東東壹步壹回頭，依依不舍的樣子，真是個多情種子。
　　妳走吧，我看著妳，黃彩霞打住腳步，目送馬東東。
　　馬東東黏黏糊糊往寶鑫方向走，過了壹個路燈又壹個路燈，終於看不清了。黃彩霞轉身，籲了口氣，面對馬東東的愛，她感到很累，像壹個沈重的包袱。當愛已成為負累，心裏不免產生厭倦，壹個河南，壹個湖南，相隔千裏，湖南的生活習慣她能適應嗎？更重要的是馬東東沒有錢，連最起碼的生活保障都沒有，他唯壹就是愛她，人長得帥，除了在別人面前有面子，沒有任何實際意義。這些現實的東西似乎突然跳進她的腦海，是繼續纏綿，還是忘記過去，她無法說清楚，只好跟著感覺走吧，壹切隨緣吧。
　　恰巧在宿舍門口，她碰到了鄭勇，是鄭勇等在那兒，笑瞇瞇地邀請她壹起吃宵夜。鄭勇沒有馬東東出色，這個她明白，但是鄭勇能給馬東東不能給的東西，比如婚姻，比如他有穩定的工作。她毫不猶豫接受了鄭勇的邀請，走啊，她高跟鞋壹頂壹頂，二話沒說，跟鄭勇往夜市走。對她來說，老鄉是最好的幌子，使她的內心沒有任何不安。也許是馬東東的帥傷害了她，她現在開始有些反感帥男人，這種反感使她更加樂於接受鄭勇，當然還有她的第壹任男友也是保安，這使她再次陷於回憶初戀的美好。
　　鄭勇請她吃炒米粉，米粉很香，又便宜。鄭勇的目的很明確，黃彩霞是明白人，卻故意左壹句老鄉，右壹句老鄉的，當不知道。吃完炒粉，鄭勇又邀她在草地坐了壹會兒。坐就坐吧，鄭勇想的是什麽，她很清楚的。他們聊家鄉，聊得有滋有味，聊到她很疲憊，但是鄭勇仍很興奮。回宿舍時已是11點多，她沒有敲門，扭開門撞見楊曉麗偎在柳濤懷裏，柳濤光著膀子，倆人相擁而眠。相戀的男女，其實就是這麽渴望壹張床，沒人打擾，安靜的兩個人。黃彩霞躺到床上，還心跳不已。壹個經歷過的女人，原來這樣渴望男人，她骨子裏都是空的。她躺不住，沒趣地走到陽臺上，望天，看地，還有往寶鑫那個方向的壹團漆黑。
　　羅月麗沖涼洗衣又提桶到陽臺晾衣服。黃彩霞捏著她的耳朵說，他們睡在宿舍裏了？要不要叫醒他們？
　　妳這麽神神秘秘幹嗎，她男朋友每個禮拜天差不多都睡這裏，沒見過嗎，習慣了就好了。對面那間宿舍用床簾隔開，住了八對，半夜每張鐵床都在唱歌。有機會，妳也可以把馬東東叫來睡呀。
　　晾完衣服，羅月麗若無其事上床睡覺了。
　　哦？沒想到她們這麽開放，黃彩霞驟然放開了。
　　女宿舍裏睡著壹個男人，黃彩霞初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有些不適應，至少換衣服不太方便。睡到半夜，好像迷迷糊糊地聽到楊曉麗的床在叫，又好像是楊曉麗在叫，那聲音很刺激，又悅耳動聽，她想聽清楚壹點，怎麽也睜不開眼。第二天醒來，總感覺睡眠不足。在上班的路，黃彩霞對羅月麗說，昨晚我好像聽到他們的床在叫。
　　我沒聽到，昨晚妳在偷聽？哈哈。
　　黃彩霞捏了羅月麗壹把，壹直追進了生產部的辦公室，被主管阿森撞見了，阿森瞪著羅月麗：妳們這叫什麽來著？把工廠當娛樂場嗎？黃彩霞捂著張開的嘴，轉背就笑出聲來了。不就是兩個女生開玩笑，用得著這麽認真，羅月麗壹肚子悶氣。
　　自從鄭勇請黃彩霞吃了個炒粉，便幻想著吃她“豆腐”，這是宿舍保安阿輝說的。其他保安員，有嫉妒的，也有出謀劃策的。鄭勇每次見了黃彩霞，哪怕相隔百米，也上前主動與黃彩霞打招呼。更讓黃彩霞感動的是，每天晚上加班黃彩霞打了上班卡就只管回宿舍沖涼洗衣服睡大覺，下班卡鄭勇全包了。黃彩霞認為這鄭勇有膽量，每天在大門口送出貨單，有事沒事要黏上去與鄭勇侃幾句。黃彩霞與馬東東也是這樣談成的，那是在她的第壹任男朋友阿通分手後的壹個月，黃彩霞就盯上了馬東東，馬東東不出三天就拜倒她的石榴裙下。黃彩霞談不上對鄭勇有好感，也談不上喜歡，老鄉唄，張嘴閉嘴，總是親切。河南人結婚比較早，黃彩霞家裏三天兩頭打電話催她回去相親，說村裏的同齡人都已找了婆家，有些還生娃了。黃彩霞21歲，在老家已是大姑娘。黃彩霞最近很傷神，壹方面馬東東毫無經濟基礎，又相隔那麽遙遠，另壹方面鄭勇並不是心中理想的人選，只是馬東東不在身邊，無聊得很。連續兩個禮拜，馬東東加班加點沒有時間來看她。鄭勇趁機插上壹腿，給黃彩霞送飯，打熱水，悉心關照，又請黃彩霞看電影，如此猛追猛打，黃彩霞壹陣迷茫，壹陣恍惚。
　　戀愛自由，於情於愛，她沒有虧欠馬東東，沒有愧疚感，男人虧什麽，壹個念頭使她無怨無悔。
　　每逢假日，楊曉麗的男朋友來了，羅月麗去她大哥家了，只有馬東東左盼不來，右盼不來。黃彩霞心裏空虛，壹個人閑不住，悶得慌，沒事就往工廠跑，有時坐在門衛室裏，有時站在門衛室門口，與鄭勇嘻嘻笑笑，聊來聊去，慢慢成了習慣，壹天不去門衛室，日子過不了。黃彩霞的初戀阿通就是做保安的，與鄭勇聊天，容易觸動初戀情懷。她離開阿通，她不後悔，她說他是愛她的，她說她不後悔把女兒身獻給了他，她當著馬東東的面這樣說，還理直氣壯，像刀刺了馬東東壹樣。聽到這話，馬東東心口劇烈地顫抖，疼痛忍過去，傷疤可見，馬東東不是她的最初，她卻是馬東東的最初。他對她是沒有任何條件，工廠的人都說馬東東是情種。當時，廠醫阿保提醒馬東東，黃彩霞說話嗓門大，是個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廠醫阿保是個老色鬼，馬東東更聽不進去。為此，黃彩霞與阿保猛吵了壹架，只有架橋的，哪有拆橋的。黃彩霞站在門衛室的門口，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初戀，她愛之入骨，但是不能嫁給他，原因很簡單，那個男人結婚了。阿通走了，她毫不猶豫找上馬東東，像現在壹樣，她每天去工廠俱樂部幫馬東東做分發信件的工作。馬東東長得很帥，難得的多情種，就這麽簡單，她說她愛上了馬東東，馬東東毫無防備墜入了她的情網。
　　鄭勇這個時候出現在黃彩霞的生活中，真是緣分。黃彩霞津津樂道他們的相遇，面試的第壹天就是鄭勇上班，而且鄭勇是她正宗的老鄉，還是做保安的。在父母的催促下，她已經有了強烈的結婚願望，與馬東東在壹起，這是壹條死胡同，都身無分文，很明顯，她要選擇誰了。鄭勇瞅準了黃彩霞的作息時間，在她空虛的時候，他準會帶來男人的安慰。鄭勇趁熱打鐵，每天晚上下班，沖了涼，洗了衣服就往411跑。他趁機澆了壹把油，說馬東東那麽遠回壹趟都不容易，況且還是做員工。鄭勇裝出鄙視馬東東，擡高自己。黃彩霞想其實鄭勇也沒有什麽特別，工作比較穩定，是老鄉，又好使喚，妳叫他買水或者送點東西，他跑得飛快，真的百依百順，就差點沒有舔她的腳趾頭。黃彩霞沈浸於回憶與幻想的時候，鄭勇趁機伸出顫抖的手捉住了黃彩霞的雙肩，繼而把她按在床上，順水推舟，幹柴烈火燒在了壹起。這是星期天的下午，宿舍門沒有倒鎖，他們是忘記了，只是把被子捂得嚴嚴實實，在裏面翻雲覆雨。他們是幸運的，壹個下午沒有人來打擾，他們便光著身子摟抱了壹個下午。
　　得到了鄭勇的安慰，壹個月難見壹次的馬東東在黃彩霞心裏，變得異常模糊起來。她有時深感愧疚，有時又感到理直氣壯，她無法理解馬東東對她的感情，壹想到馬東東，她就用她的口頭禪罵壹句，這死鬼最好愛上別的女人。
　　黃彩霞與鄭勇的戀愛關系就這樣確定了，整個愛豪廠起了不小的風波，黃彩霞腳踏兩只船，成了不爭的事實。
　　盡管總有些風言風語，牽了鄭勇的手，黃彩霞的生活似乎變得格外滋潤，她是個容易滿足和快樂的女人，更具體地說，她似乎只要壹張床和壹個男人。該死的馬東東就是不能給她。每到下班時間，她就擔心見到馬東東，她總是忐忑不安四處觀望。某壹天，馬東東突然出現，果真來找她了。加班前，黃彩霞在門衛室的窗戶邊與鄭勇正熱聊著，馬東東像風壹樣來到他們身邊，見證他們熱聊的壹幕。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與別的男人有說有笑，馬東東心裏像打翻的五味瓶。紅著眼，快步把黃彩霞往後拉了兩步說，我要跟妳說幾句。黃彩霞睨了他壹眼，甩手掙脫他，厲聲說，妳幹嗎呀妳，我要加班呢。
　　黃彩霞提高嗓門，明顯是想讓門衛室的鄭勇聽見，間接向鄭勇說，我與門外這個男人已基本沒有關系。
　　妳這麽大聲幹嗎？馬東東聽出了苗頭，心想我還是妳朋友呢，把我當強盜呀。
　　可是，黃彩霞根本不買他的賬，轉身往廠門走，馬東東壹箭步上前攔住她質問，剛才妳還和別人聊得那麽火熱，現在就要加班了嗎？
　　妳管得著嗎！？黃彩霞瞪著他。
　　女人心真是秋天的雲呀，馬東東心涼壹陣，熱壹陣，睜圓了眼，四目相望，怒火變成愛火，燒得自己心在發抖。
　　妳說，妳是不是跟別人好了？
　　妳管得著嗎？黃彩霞還是大喇叭，心虛嘴硬。這句話像壹把刀子刺在馬東東心上，產生壹種劇烈的燒灼。
　　是，我管不著，妳就這樣無情，妳必須給我壹個說法，馬東東打開雙手，攔住她不放。
　　妳再不放開，我就叫非禮。黃彩霞不留情面，臉色青了。
　　馬東東更加激動，聲音顫抖著，妳就這樣對我，好，好，妳走吧。馬東東把手收了，抱頭蹲下去，似乎在哭泣。
　　黃彩霞踮起高跟鞋，哐當哐當，進廠去了。馬東擡頭註視著那個鏗鏘的，絕情的背影壹步步走遠，帶給馬東東無盡的傷心絕望。
　　壹會兒，門衛室裏傳出幾個無聊保安的狂笑。
　　接著，加班的員工成群結隊上班來了，路上活躍起來，天色暗了。
　　馬東東跺了兩腳，這狗日的保安，哭喪著臉離開了廠門，而背後保安還在笑。
　　坐在倉庫辦公室的黃彩霞，摸著電腦鍵盤，心情無法平靜，她與馬東東不會再有關系了，是這個男人不爭氣，是這個男人太黏人了。她不理解這個沒出息的男人為何就對自己念念不忘。她在發楞，主管梁生問黃彩霞要當日出庫報表，她回過神，正要輸入庫資料，壹個女員工探進頭來，誰是黃彩霞，外面有人找她。黃彩霞擡頭，知道是馬東東，立即回應，知道啦，謝謝。過了壹會兒，又壹個男員工來叫。黃彩霞說，沒有這個人。再過會兒，又壹個女員工來叫。如此來了七八個，辦公室的同事妳眼瞪我眼，私下有人開始嘀咕。主管盯在背後，黃彩霞氣紅了臉，自言自語罵神經病，煩死人。整個辦公室的人受了影響，主管梁生看不下去了，訓斥她，阿霞，開放行條自己出去解決壹下，這把辦公室當什麽？挨了主管批評，黃彩霞關了電腦，氣沖沖出了辦公室。可她不敢面對馬東東，在假山後面轉了壹圈，遠遠望見馬東東在廠門。這死鬼陰魂不散，黃彩霞氣嘟嘟的，不敢出門，如果這樣下去，工作影響可大了。
　　她到生產部找羅月麗。羅月麗剛送報表從車間回來。黃彩霞把她拉到辦公室門外把馬東東的事說了，請求羅月麗說服馬東東離開，不要這樣為難她。
　　我怎麽幫妳，我能代表妳說嗎，老躲著不是辦法呀，要麽就當面說清了。
　　羅月麗不願出去，黃彩霞不敢出去。羅月麗還在打生產報表，黃彩霞就坐在她身旁嘮叨。
　　十點下班，黃彩霞硬是拽著羅月麗衣角壹起走。
　　若是見到了馬東東，妳打算咋辦？
　　妳幫我攔住他，我往宿舍跑，我不想見他，他現在發神經。
　　妳想得天真呢，我怎麽攔他，我憑什麽攔他，妳真的不想跟他談了，就這麽簡單？妳考慮清楚點。
　　我都被他快嚇死了，還咋相處，馬東東像個神經病似的，天哪，剛才梁生差點要炒我魷魚。
　　妳聲音小點行不？羅月麗做了個噓的手勢，妳真舍得？
　　什麽舍不舍得呀，他纏著我不放，我的天哪，壹點都不講理，好像我是她的私有財產，容不得我跟別的男人說話。
　　恐怕沒這麽簡單吧，聽說妳跟白班那保安關系曖昧，全廠的人都知道。
　　說啥呀，咱們是老鄉，沒事聊聊天不是很正常嗎。
　　是嗎？我看妳呀，花花腸腸子，比男人還多。
　　讓黃彩霞奇怪的是下班的路上並沒有見到馬東東，黃彩霞臉笑著，心裏不免失落。
　　妳看，怕什麽，人家不稀罕妳，妳以為妳是誰呀，羅月麗挖苦她。
　　那就更好了，我終於可以不躲躲藏藏了。
　　女人順著腳壹路聊，不知不覺到了工業區夜市門口，恰逢治安隊查暫住證。暫住證拿出來，拿出來！聽到了吼聲，毛骨悚然。黃彩霞與羅月麗自投羅網，被逮了個正著。黃彩霞剛進廠，沒辦暫住證，被治安帶上了車。壹個蹲在地上操四川口音的男孩，上車前跟治安隊說他的暫住證在宿舍裏，讓他回去拿，治安隊的人根本不理他。小夥子趁治安隊抓別人的空兒，撒腿就逃。膽敢逃跑，治安隊的人氣急敗壞，壹齊追上去，照男孩壹陣拳打腳踢。壹個用警棍照男孩的頭上打了壹棍，男孩當即趴倒在地。壹個年輕的治安，鼓起兇神惡煞的臉，又照男孩腿上踢了兩腳，媽的，還裝死。懲壹儆百，其他人怕了，乖乖蹲在地上，有的叮囑老鄉，快點拿錢來換人，沒有老鄉在場的，只有聽天由命了。在場的人嚇呆了，以為打死人了，不壹會兒，男孩居然壹節壹節撐起來了。
　　黃彩霞蹲在沒暫住證的人堆裏，驚慌失措地招呼羅月麗搬救兵來換人。
　　車上車下，哄哄嚷嚷。治安隊的人嚎吼，叫什麽叫，上車！上車！沒暫住證的人被趕豬羊壹樣推上了車，門壹關，漆黑壹片，男男女女數十人分不清東南西北。羅月麗慌慌張張搭了摩托車，趕回工廠找廠長，工廠早已沒人，辦公室關了燈，廠長根本不加班，看來黃彩霞的細皮嫩肉要餵蚊子了。羅月麗從門衛室經過，門衛室值班的正是鄭勇，謝天謝地，找對人了。鄭勇聽說黃彩霞被抓了，用對講機呼了個保安過來代班，自己風壹般跑去工業區治安隊領取他心愛的人兒去了。
　　羅月麗望著鄭勇背影，舒了壹口氣，新人歡樂，舊人愁，唉，沒事了，睡覺去。回到宿舍，坐著三個陌生的男人在瞎吹。其中壹個就是馬東東，另外兩個與馬東東壹夥的，楊曉麗與男朋友也在。羅月麗傻眼了，隨便問了壹句，今天星期幾呀，算是打招呼。星期六，三個男人異口同聲地回答，壹個個玩世不恭的樣子。帥哥，妳介紹壹下呀，大胡子的那個向馬東東使了個眼色。馬東東壹壹作了介紹，這位大胡子先生姓劉，是鎮報的主編，外號大胡子，高個子姓李，是市裏壹家刊物的記者，編輯，叫他李編吧。李編跟楊曉麗都是邵陽的，真正的老鄉。李編向楊曉麗笑笑，起身伸手，與楊曉麗握了個手。柳濤看在眼，心裏不舒服，既不起身，也不打招呼，壹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顯得很尷尬，很無奈。羅月麗說，妳們來開筆會呀，這麽多文朋詩友。馬東東說，都是老鄉唄，對了，阿霞哪去了？馬東東手裏拿著壹本雜誌，勉強的笑容後藏不住那份尷尬的憂傷。阿霞？我，我不知道，我剛回來，可能去她妹妹那兒了吧。羅月麗違心地撒了個謊。
　　時間不早了，可是馬東東三人還是沒有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