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3章 大唐赵国公,贾平安
大唐扫把星 by 迪巴拉爵士
2021-12-3 22:34
近午的阳光炽热挥洒下来。
数万骑兵正在加速。
无数马蹄敲打着大地,汇聚在一起恍如雷神在发怒。
身在这个阵列中时,你的耳边充斥着轰鸣声,你的眼中全是高速移动的同袍……
这一刻,无数人热血奔涌。
“装弹!”
前方,数十个大筒子边上,一群军士在忙碌。
“点火!”
在弩弓的射程之外,火炮开始发威。
“轰轰轰轰轰!”
罗德听到了轰鸣声,下意识的道:“是唐军的火器。”
“会如何?”
卜卓深吸一口气。
前方突然大乱,只看到一个个大食人落马,接二连三……
一条条由血肉组成的胡同出现了。
“这便是火器吗?”
罗德喘息了一下,“卜卓,我们必须要胜!”
卜卓面色铁青,“我知道。”
大食人看到了这等犀利的火器,加之步卒在对方的步卒面前碰了个头破血流,若是此战不能取胜……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远遁,回到波斯等待命令。
但从此东方的攻势将会结束,谁甘心?
“坚持住!”罗德紧握双手,恨不能自己上去冲杀。
“轰轰轰轰轰!”
第二轮火炮响起的同时,天空中出现了乌云。
“唐军的弩箭。”
从未有人见到过这等规模的打击。
远距离的火炮,近些火炮加弩箭……
一片片空白出现在攻击通道上。
但旋即被填补。
……
三万骑兵正在侧翼等待消息。
“什么时候动手?”
吐火罗将领很激动。
“大唐不败之名威震四方,今日就是终结这个威名的时刻,我们将会成为无数人口中的传说!”
“呜呜呜……”
号角声传来。
“动手的时机到了。”
将领很谨慎,“去看看。”
一队骑兵去了。
“国主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国主就在城中。
“三万骑兵出其不意的一击,贾平安可能阻拦?”
国主在吃东西,“吐蕃人上次的谋划不错,不过贾平安却早有准备。此次他就算察觉了我们有伏兵,可他能如何?十万大军全数都在那里,我们的人清点的一清二楚。”
他打个嗝,“安西都护府自顾不暇,唯恐大食进攻之际那些部族顺势作乱,他们无法增援贾平安。”
“我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吐火罗,比之当年的突厥也不弱。”
他缓缓起身,张开手,“这是我的吐火罗!”
……
“霰弹!”
弩箭升空,火炮依旧在疯狂装填。
长枪手们瞪大眼睛,等着敌骑的冲击。
“快了!”
一双双眼眸中全是疯狂。
那些大食人竟然蒙住了战马的双眼。
有的战马疯狂蹦跳,但更多的战马疯狂的冲击上去。
“他们引以为傲的长枪阵列必将会在我军勇士悍不畏死的打击之下崩溃。”
卜卓盯住了前方。
罗德说道:“希望如此……”
“必然如此!”
“摧毁他们的火器!”
大食人在高呼。
准备完毕的炮手们在等待命令。
将领盯住了敌军。
“点火!”
嗤嗤嗤……
数十缕硝烟缓缓升起。
“轰轰轰轰轰!”
轰鸣声中,大食人看到一片黑麻麻的东西冲着自己飞来。
这是什么?
无数人的脑海中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听到了密集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方的敌骑就像是遭遇了一堵墙,无数人猛地身体后仰,身体里迸射出血箭。
无数血箭飙射出来,视线竟然被模糊了。
王忠良用力的喘息着,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咽喉。
大食人疯狂的势头被这一波霰弹给打散了。
那些人马尸骸挡住了后续骑兵的高速冲击。
无数人马被绊倒。
一波箭矢飞了过来,接着军令下达。
“陌刀手!”
李敬业带着陌刀手出现了。
“他们的火器很凶猛。”
卜卓第一次叹息,“贾平安早些时候不动用,这便是对自己的步卒有必胜的信念。”
“但我们已经冲上去了。”
罗德反而兴奋了起来,“冲垮他们!”
“他们的大刀上来了。”
有人惊呼。
趁着火炮摧毁了前方敌军的机会,陌刀手从容上前。
“冲上去!”
大食人在咆哮。
骑兵们越过了尸骸,冲着陌刀手们露出了狞笑。
但对面的陌刀手们却冷静如故。
那一双双眼眸透过面甲的孔洞看了过去。
“举刀……”
两千多柄陌刀高举。
这是当世规模最大的一次陌刀战!
“斩!”
刀光闪烁。
“杀!”
大食人手中各种兵器在挥舞。
他们渴望击败当面之敌,顺势掩杀,彻底击破唐军。
随后他们将一路势如破竹,直至攻破整个安西。
刀光闪过。
一切梦想都在残肢断臂飞舞中被击破。
这是从未有过的屠杀!
从未遭遇过陌刀的大食人惶然不安。
战马在长嘶,侥幸未死的人在惨嚎。
“这不是人间!”
一个将领面无人色。
“杀啊!”
但更多的将领在催促麾下发动进攻。
“这便是陌刀手?”
王忠良看的热血奔涌。
敌阵中的罗德却是面色凝重,“这便是唐军的陌刀手,看……像是什么?”
卜卓说道:“墙!”
……
“国公,陌刀手请战。”
贾平安已经看到了,李敬业斩杀一人后高举陌刀。
这是要求突击。
贾平安莞尔,“再等等。”
“等什么?”
王忠良左右看看。
……
“吐火罗人为何未到?”
卜卓面色严峻,这一刻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罗德举目看去,“不知。难道反悔?我以为不至于。吐火罗非常清楚此战我军战败的后果,大唐的巨掌将会降临西域……他们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
……
唐军身后。
三万骑兵正在缓缓而行。
每一个人都死死地盯住了前方,仿佛下一刻地平线那边会蹦出一群唐军来。
十余将领目光闪烁,鼻息咻咻。
“他们依旧没发现。”
“还有多远?”
“不到五里地!”
前方突然喊道:“看到了。”
众人听到了巨大的声音。
接着就看到了两片黑云在前方不断碰撞。
“就在那里!”
今日天公作美,阳光灿烂,一切都无所遁形。
“吐火罗人来了。”
就在吐火罗人看到了大战的同时,大战双方都看到了他们。
卜卓眼中全是计谋得逞的惬意,他深吸一口气,“全军出击。”
“出击!”
步卒们带着雪耻的信念欢呼着出发。
“大事定矣。”
罗德策马转了一圈,对卜卓笑道:“此战大胜,我们将东西并进,但我想东方会更为繁华,更值得出动主力。”
“是的。”卜卓面色潮红,什么名将的矜持都没了,只剩下即将大胜的欢喜,“使者们无数次说过大唐的繁华,我只想去看看,用马蹄去丈量那片土地。”
呛啷!
卜卓拔出长刀:“勇士们,赢取荣誉的时刻来临了,为了大食!”
“为了大食!”
剩下的数千骑兵蜂拥而出。
“为了大食!”
无数兵器在舞动。
前方,大食骑兵发狂般的在冲击唐军的陌刀阵。
一片刀光下,无数人马倒下,可大食人前赴后继不肯退缩。
“吐火罗人反叛!”
大唐阵中人人为之侧目。
“数万骑兵。”
他们会慌乱!
大食人狂喜加大冲击的力度。
李敬业高举陌刀,喊道:“陌刀手!”
“有进无退!”
刀光闪过。
那些狂喜的大食人化为尸骸!
“兄弟们!”
李敬业目光炯炯,浑身浴血,“跟着耶耶!”
噗!
他踏出一步。
就在这军心微乱的时候。
李敬业带着陌刀手们踏出一步。
刀光中,那些狂喜变成了错愕,以至于恐惧。
面对后面夹击而来的数万吐火罗骑兵,这些陌刀手无动于衷,竟然选择了向前一步。
无数陌刀再度举起。
那狂野的嘶吼回荡在战场上。
“陌刀手!”
就如同数十年后的怛罗斯,当葛逻禄人突然反水时那样,军心震动,但陌刀手却成了全军最闪耀的存在。
他们在逆势中奋勇砍杀,让那些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大食人为之胆寒。
他们面临两面夹击依旧不慌不忙。
他们斩杀追兵,陌刀之前,无人敢再进一步。
他们转身冲向了后方,那些拦截大军撤离的防线在陌刀之下纷纷崩溃。
在整个撤离过程中,陌刀手堪称是中流砥柱。
那一战陌刀手彻底打乱了大食人的如意算盘,令他们胆寒!
若是没有葛逻禄人的反水,他们可挡得住那些恍如杀神的陌刀手?
???
此刻正是历史的重演。
大食人熟练的利用了地缘政治的优势,撬动了吐火罗人。
随即夹击。
此战必胜。
“陌刀手!”
那嘶吼声依旧在回荡。
“有进无退!”
血光冲天而起!
“可怕!”
“可怖!”
大食人为之变色。
但他们齐齐看向了吐火罗人。
唐军阵中。
贾平安眯眼看着天空。
“来了?”
王忠良面色铁青,骂道:“贱狗奴,且等咱回到长安,定然要请陛下派出大军,灭了吐火罗!”
高侃神色平静。
裴行俭神色平静。
他们都在看着贾平安。
“我始终忘不掉那一幕。”
怛罗斯!
贾平安回首看了一眼,“该来了。”
“大旗!”
王忠良惊呼。
一面大旗骤然从另一侧出现。
大旗随风招展,一个唐军骑兵策马冲入了所有人的视线内!
“陶字旗!”
有人惊呼,“陶都护!”
安西都护府都护陶大有就在大旗下策马疾驰。
风吹散了陶大有的胡须,他看向大阵。
唐军大阵中,无数手臂高举。
“万胜!”
欢呼声恍若雷霆。
陶大有高举马槊回应。
“万胜!”
三千骑兵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一条蛟龙席卷而去。
“不能!”
罗德面色惨白,“陶大有不敢如此,他难道不担心那些人顺势作乱?”
安西大概是世间最复杂的地方,无数势力部族纠缠在一起。安西都护府必须要时刻保持震慑力,否则那些势力随时都会反噬。
这也是后续安西成为大唐最强都护府之一的缘由。
三千骑,这便是安西都护府最精锐的力量。
他们不可能瞒过那些部族的目光。
“他怎么敢?”
卜卓跺脚,第一次失态。
王忠良眨巴着眼睛,“陶都护……他怎地来了?安西怎么办?”
贾平安说道:“每个大唐男儿都是勇士!”
……
龟兹城外出现了万余骑兵。
“是突厥人!”
就像是嗅到血腥味般的,突厥人来了。
“陶大有带着精锐走了,龟兹空虚,打下来,抢一把就走。”
突厥人狞笑着冲向了龟兹城。
铛铛铛!
钟声敲响。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城门没关!”
突厥人狂喜!
“冲杀!”
城门处的军士突然闪开。
一队队军士冲了出来。
军士的身后是一排排男子。
那些男子腰跨横刀,带着弩弓和弓箭,手中拿着长枪,有的甚至还披着不怎么整齐的甲衣。
一排排男子出城。
“结阵!”
随着一声高呼,军士在前,移民在后,万余步卒阵列成型。
将领高喊,“弩弓……”
啪!
弩阵成型。
“两百步!”
突厥人已经变色了。
“这是哪来的大军?”
“一百六十步……放箭!”
弩箭倾盆。
“撤!撤!”
突厥人绝望中想掉头。
可战马在高速中掉头艰难,更要命的是在弩箭的打击下阵型全乱了。
“放箭!”
一波箭雨过来,突厥人崩溃。
“出击!”
将领高喊。
万余步卒倾巢出动。
“救命!”
突厥人在疯狂逃窜。
“那是移民!”
有人尖叫道:“那些移民不怕……”
随即他回首。
那些落后的突厥人被移民组成的大军摧枯拉朽般的碾压!
他瞪大了眼睛,“我的天!”
“跑啊!”
跑啊!
永远都不要再来这块地方!
身后,那些农夫、商人、工匠组成的大军高举兵器,欢呼着追击而来。
“万胜!”
……
陶大有带着三千骑兵拦截了吐火罗人的三万骑兵。
贾平安回转头,他无需看结果。
前方,李敬业已经杀疯了。
一个大食将领冲到了他的身前。
挥刀斩杀。
这个陌刀手该累了吧?
李敬业伸出陌刀格挡。
铛!
直刀飞舞上天。
浑身浴血的李敬业大喝一声,“杀!”
横刀从脖颈那里闪过。
人头飞去。
脸上依旧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个陌刀手竟然不知疲惫吗?
大唐陌刀手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卒。
身高是必须的,否则拎着陌刀你想斩杀谁?斩杀马脖子?
其次便是力量,要能连续挥刀。
这些堪称是军中大杀器的悍卒们此刻人人兴奋。
“这不是以前的安西。”
“随着移民增多,兵源也会增多。为将者要审时度势,要随机应变。早在来之前,我便和陶大有商议了此事。”贾平安目睥睨,“这个世间谁能偷袭我!?”
他举目看去,大食人的士气从顶峰已经开始跌落。
当看到吐火罗人夹击唐军时,他们以为必胜,发狂般的冲杀,却在陌刀阵前被斩杀一地。
陶大有的出现击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直面现实!
贾平安的目光恍惚了一瞬。
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
万胜!
万众欢呼中,高仙芝策马到了前方,踌躇满志的看着前方的大食军阵,“此战我军必胜!”
大军相互冲杀,唐军人少,但却杀的大食人变色。
此战之后,大唐将扫清西域!
高仙芝自信满满。
“葛逻禄人反叛!”
顷刻间局势逆转。
“李嗣业!”高仙芝面色剧变。
李嗣业带着陌刀手们出现了,他们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大食铁骑。
高仙芝面色铁青的看了一眼葛逻禄人的阵列,“撤!”
……
“朕的江山稳如山岳!”
大明宫中,须发斑白的帝王看着那个身躯丰腴的贵妃,眼神迷离。
“陛下,安禄山反了!”
江山处处烽烟。
帝王仓皇而逃。
“朕无错!”
马嵬坡下,贵妃横死,帝王瑟瑟发抖。
至此,这个大唐一直在往深渊中下滑。
谁都无法挽救。
……
“呛啷!”
贾平安拔出横刀。
目光炯炯。
王忠良下意识的道:“皇后不许你冲阵!”
临出行前皇后有交代,让他盯住贾平安,不许冲阵。
贾平安没有搭理他。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前方!
横刀高举!
大旗飘扬!
噗!
大风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扑击过来,大旗招摇!
这是我的时刻!
这是大唐的时刻!
“全军出击!”
大旗摇动。
全军应旗!
“国公有令,全军出击!”
“国公有令,全军出击!”
无数嘶吼声传来。
李敬业一刀斩杀当面之敌,仰天喊道:“陌刀手!”
呯!
他身上的甲衣束带竟然被崩断,露出了里面被鲜血染红的薄衣。
甲衣半解,李敬业大怒,奋力挣脱。
嘭!
甲衣落地,溅起一蓬血水。
他一脚踹倒一人,撕开薄衣,竟然赤裸着上半身狂吼道:“陌刀手,跟着耶耶,耶耶带你等破敌!”
“有进无退!”
陌刀手们齐齐挥出一刀。
“败了!”
罗德面色惨白,“不能退!”
卜卓叹息一声,“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我们引以为傲的手段早就被他勘破了,这一战……打个什么?”
他策马出击。
“卜卓!”
罗德高喊。
“我的错,我去弥补!”
卜卓高举长剑冲了上去。
“败了!”
陌刀手们闪开一条道,贾平安带着骑兵倾泻而出,只是一次冲击,饱经打击的大食人崩溃了。
唐军顺势追击。
卜卓在人群中喊道:“贾平安何在?”
溃兵认出了他,不断避开。
一个个溃兵冲了过去。
大旗来了。
大旗下,贾平安看到了卜卓。
“贾平安!”
贾平安听不懂大食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挥刀。
铛!
二人错身而过。
横刀掠过。
贾平安拎着人头高呼。
“万胜!”
“万胜!”
“万胜!”
王忠良拎着横刀,激动的浑身哆嗦,跟着在追杀。
“王中官!”
跟随的千牛卫苦着脸来追。
“危险!”
王忠良喊道:“耶耶要杀敌!”
他红着眼加入了追杀的队伍。
……
这一场追杀直至波斯境内。
唐军突然停止了追击。
大食人惊魂未定的回头。
只见两骑缓缓而来。
“这是……”
罗德心中微动,“都等着。”
他带着一个通译上前。
他必须要冒险,否则回去后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距离拉近后,他看到了一个便衣男子,身边应当是通译。
“回去告诉那些人,若是他们敢把目光再度投向东方,那么战火将会从东方发起,席卷西方,勿谓言之不预也!”
便衣男子意态从容,压根没把罗德放在眼里。
这便是大唐此战的用意吗?
罗德此刻把肠子都悔青了。
“我会禀告。”
“撤离波斯,这里将会成为大唐与大食之间的缓冲地。”便衣男子说道:“若是不愿撤离也可,大唐自取。”
罗德几乎敢断定,此战之后,上面的人再无东向之意,所以他点头,“好。”
男子微笑道:“兴许有一日我会去大食看看,就当是打卡旅游。”
打卡旅游?
男子不等他回答,已经转身而去。
夕阳挥洒着温柔的光笼在所有人的身上。
罗德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阳光沐浴下的男子说道:“大唐赵国公,贾平安。”
番外
李治番外:这是朕的大唐
宽阔的大殿里空荡荡的。
王忠良站在下面,眼观鼻,鼻观心。
年轻的李治坐在上面,目光从奏疏上抬起,看着虚空。
“长孙无忌在做什么?”
王忠良浑身一抖,“陛下,长孙相公在皇城理事。”
李治微微垂眸,“让沈丘来。”
沈丘随即飘了进来,目光微冷盯了王忠良一眼,恍如看着死人。
这个贱狗奴!
王忠良缩缩脖颈,想喝骂一通来释放内心的恐惧,但看了一眼自己经常跪的老地方后,不敢。
陛下不对!
他已经察觉到了气氛的凝固,陛下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李治平静地说道:“前日朕与武媚去了舅舅那里,席间封赏了他的儿孙,甚至连婢生子都给了封赏,可他却无动于衷。”
沈丘和王忠良微微垂首。
他们感受到了帝王的怒火。
李治微笑道:“舅舅在担心什么?担心废掉王氏后,宫中会彻底成为朕的地方?还是担心武媚会成为朕的帮手……”
王忠良的身体在筛糠。
“帝王乃孤家寡人,这朕知晓。”李治手抚案几,动作轻柔,目光轻柔,“可朝堂之上朕也成了孤家寡人,这个天下……”
王忠良觉得晴天霹雳就在眼前,恨不能地上裂开一条缝隙,一头钻进去。
李治突然叹息,“当年阿耶临去前搂着舅舅的脖颈,说太子与太子妃都是孝顺的孩子,你要看着他们……这便是舅舅抵御朕废后的话。子不孝……子不孝……”
沈丘抬眸,“陛下,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这两日频繁商议废后之事,褚遂良想把武昭仪驱逐出宫……长孙无忌颇为意动。”
这是釜底抽薪!
李治目光定定的看着虚空,良久说道:“阿耶,如此局面可是你想见到的?”
沈丘心中微动。
李治说道:“让宰相们进宫。”
他缓缓起身,去了凌烟阁。
那些画像历久弥新,李治盘桓良久。
……
“陛下,万万不可啊!”
褚遂良昂首,慷慨激昂的道:“皇后并无过错,更是先帝为陛下挑选的……”
李治的目光有些飘忽,这些话一句都没听。
长孙无忌起身,目光睥睨,“王氏并无错,陛下如此……可是被那女人魅惑了吗?若是如此……”
杀机骤然在殿内升腾。
在殿外没进来的李勣默默看着前方,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皇帝默然。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出来了,二人均昂着头。
李勣默然。
二人看了他一眼,长孙无忌神色轻蔑,褚遂良多了得意。
李勣依旧默然。
二人前行。
一阵风吹过,落叶纷飞。
殿内,皇帝的目光透过殿门。
李勣恰好回首。
他恍惚看到了一柄利剑,径直刺破虚空。目光转动,他看到了长孙无忌二人的背影。
……
“辅机,陛下只是被那女人蛊惑了。”
值房内,褚遂良笑吟吟的道:“你力推柳奭为相堪称是绝妙之笔,皇后的舅父站在朝堂之上,这便是给陛下的威慑。”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老夫至此富贵已极……”
褚遂良抚须笑道:“辅机你时常把自己与杨素比较,今日如何?”
长孙无忌淡淡道:“杨素富贵时垂垂老矣,老夫却尚在壮年。”
“哈哈哈哈!”
值房里传来了得意的大笑。
“皇帝能如何?”
褚遂良问道。
长孙无忌云淡风轻的道:“李勣今日不敢进殿,这便是知趣。其余人等……就剩下了一个许敬宗。朝堂之上尽皆忠义之士,雉奴……要知晓善恶才是。”
“哈哈哈哈!”
褚遂良的笑声再度响起。
……
“陛下,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得意大笑,说陛下无能为力。”
沈丘神色平静的道。
“朕知晓了。”
李治平静的道:“李义府犯错,即将贬官……”
沈丘身体一震,“奴婢这便去。”
李治眸色深邃的道:“他们想把朕困在这个圈子里,不得逾越一步。可他们却忘了……若是朕不愿意,这个天下再无能困住朕的地方。”
王忠良悄然而去。
随即程知节等人悄然入宫。
“你等效忠于谁?”
李治的声音冷冰冰的,恍如神祇。
“臣等效忠陛下!”
“朕记住了你等的话!”
李治摆手。
夜色降临,李治坐在那里,良久……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进来,“陛下,李义府上了奏疏,建言废后……”
李治坐在那里,平静的道:“这只是开始。”
第二日,奏疏密集而来,在门下和中书引发了海啸般的震动。
“许敬宗建言废后!”
“袁公瑜建言废后……”
……
“陛下去了凌烟阁。”
丑时末了,这个消息送到了王皇后那里。
王皇后的眸子中多了冷意,“他这是想去看先帝?”
……
李治从凌烟阁到了自己的寝宫。
寝宫中有几幅画像。
一幅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阿娘!”
李治目光孺慕,“小时你常说要爱惜家人,便要保全他们。我听了你的,从登基以来我便一直在忍。阿娘……”
泪水从李治的眸中滑落,“如今我退无可退了。”
画像中的长孙皇后仿佛在微笑。
李治的眸光转向了另一张画像。
那是先帝!
“阿耶,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无能。既然担心,为何立我为太子?你说我柔弱,不放心。可我不得不柔弱……阿耶,当年大兄正是不柔弱,与你针锋相对,你忌惮了他,于是便除掉了大兄。我只能装作柔弱,否则……太子会换了谁?”
他走到了第三幅画像之前,目光温柔,伸手轻轻触摸着那个小女孩的脸颊。
“兕子,当初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你总担心我被人欺负,整日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让我要争气。兕子,为兄争气了。”
他收回手,回身,眸色转为冰冷。
恍如夜空中的星光!
……
“辅机,陛下这是想作甚?”
褚遂良不满的道:“他这是想裹挟朝堂吗?”
长孙无忌淡淡的道:“雉奴性情柔弱,这更像是发脾气。少年人发脾气,那便由着他。”
褚遂良笑了笑,“也是,如此不管就是了。”
外面进来一个官员,“二位相公,陛下召见。”
二人进宫,看到了数十重臣都在。
甚至李义府等人也在。
李治坐在上面,微微一笑。
这是众人熟悉的柔弱羞赧的笑意。
褚遂良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发现这位老朋友的眸中多了自信之色。
雉奴还是那个雉奴。
李治开口,“王氏不堪,朕欲废后!”
褚遂良心中一惊,“陛下万万不可!”
李治的赧然微笑渐渐转冷。
褚遂良跪下,用力叩首。
噗噗噗!
额头叩击地面的声音有些沉闷。
褚遂良的喊声在殿内回荡着。
“陛下,万万不可!”
一群官员跟着跪下,呼声恍如海啸。
“陛下,万万不可!”
李治目光渐渐平静。
他看了李勣一眼。
李勣起身,“此乃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
李治颔首,“王氏阴谋下毒,萧氏同谋,一并废了!”
“陛下!”
褚遂良失态抬头。
李治看着他,“褚遂良跋扈,视朕为无物,贬官潭州!”
“陛下!”
褚遂良下意识的看向了长孙无忌。
“雉奴……”
长孙无忌失态起身,他从未想到过外甥会变成这样。
雉奴这是昏头了吗?
老夫……
长孙无忌眸色一冷。
“此事……”
李治看着他,“帝王难道处置不得朝臣吗?”
长孙无忌的话全数被封在了口中。
除非想造反,否则他无法反驳。
但那个雉奴呢?
长孙无忌看着他,眸色苍凉。
李治起身。
他看了群臣一眼。
“朕的决断……谁反对?”
群臣俯首。
“且去!”
李治颔首。
群臣告退。
身后,皇帝伸开双手,仰头看着虚空。
那三幅画像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随即模糊……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这是朕的大唐!”
李敬业番外:本色演出(1)
“阿翁。”
李敬业走了进来。
李勣坐在案几后,目光平静的看着孙儿。
“你阿耶去了,老夫老了,料想过不了几年。可英国公一脉却得要传承下去……敬业。”
李敬业抬头。
他的父亲李震三年前去了,这三年他过的堪称是清心寡欲。
李勣的眸中多了些怜爱之意,“你是未来的英国公,如今朝堂之上,太子已经渐渐成熟,他需要自己的心腹,需要自己信得过的将领……”
李敬业无所谓的道:“阿翁,大不了我就辞官归家。”
然后每日去甩屁股?
李勣为之气结。
他微微挑动斑白的眉,“大食来求和了,他们如今和西边的大敌厮杀不休,担心腹背受敌。此次使团庞大,据闻随行有勇士……”
李勣的眸中多了几分讥诮之意,“上次的大战他们败的彻底,于是想求和。可求和之余还想着耍威风,这是带着勇士来夺回面子之意……”
李敬业坐在对面,单手托腮,很是无聊,“阿翁,孩子打架打输了,也会这般冲着对手喊……你等着,你有胆就别跑,等我回去叫人来……这怎地和孩子似的。”
李勣:“……”
良久,他摆摆手,“大食人想扳回面子,朝中定然会给他们迎头痛击。这等事你去最好……敬业,让君臣看看你的粗豪……”
李敬业不解,“阿翁,我本就粗豪啊!”
我是本色演出啊!
李勣:“……”
良久,李勣淡淡的道:“当年李卫公功高难赏,于是便深居简出以避祸。程知节亦是如此。老夫也想如此,可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朝中却皆是长孙无忌的党羽,太子硬拉着老夫进了漩涡之中,由不得老夫。身不由己最是令人惆怅……”
李敬业叹道:“阿翁,做自己就好了。”
李勣苦笑,“你可,老夫不可。老夫是想告诉你,莫要跋扈……去吧,今日宫中宴请大食使者,你去……”
李敬业起身,“哎!阿翁,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却嘀咕了许久。”
“小畜生!”李勣冷着脸,李敬业打个哈哈,转身出去。
等他出去后,李尧近前,微微弯腰,“阿郎,如今太子地位越发的稳固了,小郎君这等立功不小之人,该蛰伏了。”
“是该蛰伏。”李勣端起茶杯,只是轻嗅,微微摇头,仿佛是在赞叹茶水的幽香,“李靖蛰伏,老夫蛰伏,程知节蛰伏,可最终如何?最终落在帝王的眼中便是此人聪明到了极致,一旦给了此人机会,再难制住……”
李尧心中一凛,“阿郎是说……李卫公和卢国公等人的蛰伏,让帝王越发的警惕他们了?”
李勣点头,苍凉一笑,“正是如此?”
李尧叹道:“如此……小郎君该如何?”
李勣淡淡的道:“敬业先前有句话说的不错……做自己就好。你什么性子就什么性子,无需遮掩。越是率真,帝王的猜忌就越少。”
“许敬宗!”李尧脱口而出。
李勣点头,“许敬宗便是率真而为,闹了不少笑话,可帝王却从不会猜忌这等人。老夫也是最近才参悟透了这个道理。”
“阿郎却为此憋屈了多年,哎!”李尧想到李勣多年来的低调,不禁叹道:“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这样的日子好歹安宁啊!
李尧如是想。
呯!
茶杯重重顿在案几上,李尧愕然抬眸,见李勣神色冰冷。
“阿郎……”
李勣第一次在家人面前露出了怒色,“这数十年耽误了多少享乐!”
李尧:“……”
李勣看着他。
李尧期期艾艾的道:“阿郎,什么……什么享乐?”
李勣最是端正的一个人,严肃的不像话。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位大唐名帅就不该享乐,也不会享乐。
“歌舞!”李勣拍拍案几,“娘的,从瓦岗之后老夫再没享乐过,传了歌舞来。听闻西域美人别有一番风味?去弄几个来。”
他见李尧一脸目瞪口呆,骂道:“速去!”
……
太子留了短须,看着颇为威严。
他站在殿外,低声问道:“阿耶阿娘今日如何?”
王忠良双手笼在袖口里,交叠在胸前,多了几分恭谨,“先前陛下说要喝蜀中刚送来的果酒,皇后说陛下昨夜走错了寝宫,睡错了地方,多半是要发病的征兆,酒水万万不能喝。”
太子无奈的道:“可好些了?”
王忠良摇头,苦着脸道:“先前一直没说话,不过殿下来了倒是好,想来……”
夫妻闹腾不休,儿子的出现就是调和剂。
太子缓缓走了进去。
帝后各自坐在一边,都面带笑意。
其乐融融啊!
太子行礼。
武后笑道:“五郎今日看着倒是精神,对了,可是因为要宴请大食使团之事?”
皇帝冷笑,“大食上次大败,何须如此郑重?冷漠以待就是了。”
武后抬眸,似笑非笑的道:“来者是客,大唐无需用冷漠来表示强大。若是大食跋扈,自然有大唐虎贲去教训他们。”
皇帝刚想拍案几,却想到了儿子就在身边,这才干咳一声。
太子听到了低声的嘟囔。
“朕不与妇人一般见识!”
太子干笑道:“晚些宴请,不过大食人此行带了些勇士。”
他抬眸看看帝后。
二位大佬该指示一番吧?
皇帝干咳一声,“此事吧,朕以为……”
武后打断了他的话,“朝中多猛将,随意弄几个去收拾了就是。”
皇帝怒目而视。
武后微微眯眼。
不好!
要殃及池鱼!
太子赶紧起身告退,“是。”
他急匆匆的出了大殿,王忠良送他出来,低声道:“殿下还得多来……”
“多什么猛将?”
“难道不多吗?”
身后传来了争吵。
太子觉得头皮发麻,“下午就来,下午就来。”
帝后最近口角较多,太子为此去请教过舅舅,舅舅说这是常事。
随后太子叫来了沈丘。
“赵国公昨日在家中和妻子争吵,带着鱼竿去城外钓鱼,声称从此各吃各的饭菜……”
沈丘一脸云淡风轻。
成什么亲?
最终一地鸡毛,不如咱这般孑然一身,潇洒自在!
太子苦笑,“原来舅舅家后院的葡萄架也倒了吗?”
一个内侍进来,“殿下,群臣集聚,大食使者带着十余随从也来了。”
太子的笑容渐渐隐去,威严重新降临。
“更衣!让孤去看看这些敢于挑衅大唐威严之人!”
李敬业番外:本色演出(下)
李敬业进宫。
“见过李郎中!”
今日朝中宴请大食使者,宫门外也多了几个官员,专司接待。
李敬业胡乱点点头,没看到几个官员眼神古怪。
等他进去后,一个官员说道:“这位做了许久郎中,其间立下赫赫战功,却依旧原地不动,嘿嘿!”
这个嘿嘿不是笑,而是古怪的揣测。
另一个官员摇头,“非也!英国公老迈,下面承袭爵位的便是李敬业。可此人只知晓厮杀,不懂为官之道,此等人……难道让他做尚书?他若是做了六部尚书,六部乱套指日可待。所以……这是陛下知人善任。”
“如此,他也算是个可怜的。”
“是啊!”
……
帝后也来了。
加上太子,这是个难得的大团圆局面。
宰相们抚须而笑,可眼中却多了忌惮。
皇帝心狠,皇后手辣,有这二位杵在宫中,宰相们压根就不敢造次。
李敬业坐在边缘,左边是个勋贵,二十出头的年龄,看了李敬业一眼,低声对另一侧的勋贵说道:“他这些年……还这样?”
那个勋贵四十余岁的年龄,但却对年轻勋贵颇为谄媚,微笑道:“可不是,一直是刑部郎中。先前有人说英国公都致仕了,他也该上位。可时至今日,他依旧在刑部厮混。刑部上下也疲了,一群人时常跟着他去平康坊……你懂的。”
年轻勋贵看向李敬业的目光中多了些轻蔑之意,“原来如此!”
大食使者微笑起身。
“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外臣此来,带来了大食的友谊!”
宰相们只是微笑,但笑的微冷。
皇帝今日眼神不错,淡淡道:“那年大食误入大唐境内……”
误入?大唐皇帝这是打脸吗?大食使者依旧微笑,但心中有些膈应。
那一年大败后,大食马上送了书信来,阐明了态度:这是一次误会!
皇帝眼中多了些讥诮之意,“赵国公回来说……大食颇为友善?”
贾平安凯旋后禀告了大食的情况,说只要大唐不自残,大食以后就不敢东窥。
赵国公好人呐!
使者心中一松,“是。大食如今把大唐奉为盟友。对了……”,使者抬眸看了一眼,“赵国公可在?我带来了大食的问候。”
狡黠的眼神一闪而逝。
问候?
这拙劣的捧杀让皇帝莞尔。
身边传来了冷哼声。
皇帝微微蹙眉,看了侧面一眼。
武后淡淡的道:“拙劣的手段,让我想起了太平哄一些人的法子。”
皇帝的老脸红了一下。
作为宫中最受宠的公主,太平就像是一只鸟儿,自由自在的飞翔着。早上她会来帝后这里看望一番,然后寻个借口,撒娇卖萌,哀求出宫玩耍……譬如说和兜兜有约什么的。
武后对她的忽悠洞若观火,可宠溺女儿的皇帝却屡屡被骗。
太子看了爹娘一眼,眸中多了些无奈之色,随后冷冷的道:“赵国公不在长安。”
击败大食后,贾平安就处于半退休状态。前阵子贾洪出仕,贾平安更是直接告病,带着自己的女人溜了,说是视察各地学堂,但就武后当时怒不可遏的表现来看,多半是出门玩耍。
大食使者心中竟然一松,接着觉得不对……
我为何会生出庆幸的念头?
不该啊!
他看了自己带来的勇士们一眼。
五名勇士站在边上,个个昂首挺胸盯着对面。
越过两排案几,对面站着十余千牛卫。
千牛卫们一脸自信的模样,甚至是有些跃跃欲试。
李勣老了,目光转动,问道:“老夫仿佛看到那些大食人在挑衅,千牛卫如何?”
许敬宗眼神好,“个个精神抖擞,老夫怎地……看,那小子,那是老夫的孙儿吧,看看,准备挽袖子?小子有出息,上!”
李勣莞尔,“大食人只是想挽回颜面罢了,陛下不点头,他们哪敢动手?”
另一侧的戴至德说道:“这几年军队只是清扫北方的零星反叛,另外就是在西北和吐蕃拉锯,赵国公说是什么……操练适应高地厮杀的军队。将士们无处立功,都憋坏了,大食人若是敢来,那便是送人头!”
李勣看了他一眼,“大唐将士,自然该闻战则喜!”
戴至德点头,“自该如此!”
附近听闻此言的重臣们纷纷颔首。
太子如何?
臣子们装作是不经意的看向太子。
大食使者也在等待时机,他准备寻个借口来一场比试。
用什么做借口?
来的路上他和同伴商议了许久,想到了十余个借口。
今日用哪一个?
太子坐在帝后下手,此刻回身请示,“阿耶,我看大食使者很是跃跃欲试,既然如此,那便令两国勇士演武一番?”
我的借口还没说啊!大食使者:“……”
皇帝微微一笑,“也好。”
太子回头,淡淡道:“使者以为如何?”
你在那里就差抓耳挠腮想扳回面子,如此,孤给你借口!
大气!
自信!
群臣不禁精神一振!
大食使者干笑道:“如此……也好!”
他看了五个勇士一眼,“殿下,外臣此行带来了五名勇士,在大食他们也是悍勇无敌的存在……”
他目光扫过对面的千牛卫。
那边来五个?
太子目光转动,想着让谁出手。
咳咳咳!
殿内马上干咳声不断。
人人踊跃啊!
太子竟然看到了挤眉弄眼的李元婴。
他脸颊抽搐,觉得此人果真是宗室之耻。
千牛卫是个荣耀的职位,一般由勋贵、官员子弟来担任,护卫皇帝。这些人的武力值参差不齐,在太子的眼中还不如军中的悍卒。
外面担任守卫的便是军中的悍卒。
太子刚想吩咐人去挑选……
一个宽厚的身体站起来。
正在给李敬业倒酒的宫人愕然抬头,“李郎中,酒……”
李敬业看了她一眼,“我若胜了,便向陛下求了你去!”
宫女:“……”
李敬业上前,“陛下,臣愿意与大食人一较高下!”
李治脸颊抽搐了一下。
太子平静的道:“还得看看……”
李敬业侧身,“何必麻烦,臣一人足矣!”
你这个牛吹的清新脱俗啊!
使者心中冷笑,“一言既出!”
他此行一方面是向大唐示弱,但并不妨碍用比武的手段来找回些面子。
李敬业有些不耐烦,“快些!”
使者微微点头,低声道:“别出人命。”
五个勇士出场。
双方相对在空旷的地方。
“拳脚吧。”李敬业说道。
这是怯了?
使者微笑,“这些都是大食勇士,以一敌百……”
“动手!”
李敬业突然暴喝。
那五个勇士闻声而动。
使者低笑,“这五人能击败一百铁骑,此人是谁?竟然大言不惭。”
身边的随从问了边上的鸿胪寺官员。
“是陌刀将李敬业!”鸿胪寺官员一脸幸灾乐祸。
使者色变。
前方拳脚飞舞……
顷刻间,一人走了出来,行礼道:“陛下,很是无趣!”
身后,五名大食勇士躺在那里,惨叫声充斥着殿内。
使者面色铁青。
帝后大悦。
太子微微颔首。
他看了皇帝一眼,“阿耶,李敬业多年未曾升官……”
皇帝点头,和声道:“李卿在刑部多年,可想去门下?”
啧啧!
去了门下省弄不好就是个侍郎。
李勣垂垂老矣,皇帝也无需猜忌什么,径直给李敬业升官就是。
李敬业摇头,“臣不愿!”
李勣的胡须无风自动。
小畜生!
皇帝讶然,“为何?”
李敬业说道:“升官之后事多。”
事多不好?
做了高官都愿意事多,事越多存在感就越强烈啊!
李敬业看了祖父一眼,“我想多陪陪阿翁。”
李勣眼睛发酸,赶紧掩饰道:“这殿内怎地起风了。”
帝后相对一视,微微点头。
李敬业回身走到了使者身前。
使者脸颊微微颤抖着。
李敬业说道:“兄长说想去大食看看,只是没借口……我也想去。”
使者面色一变。
李敬业说道:“下次无需弄什么勇士,径直派兵东向就是了。”,他认真而期待的道:“可能来?”
这个疯子!
使者眼皮子狂跳,“大食永远是大唐的盟友,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大食正准备削减在波斯外围的军队……”
李敬业回身。
“寂寞啊!不如去甩屁股……听闻平康坊来了几个异族美人,耶耶去看看。”
少年如虎(一)混吃等死不好吗?
上元二年,初春。
贾洪正坐在课堂里,白白的脸微胖,一双浓眉很认真的蹙着,倾听先生授课。
先生目光转动,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书卷,加强语气,“孩子纯真,看世界的眼神尽是纯真无邪,看山是山。从进了算学开始,所有的课程都在告诉你们,那山不是山……”
身边的同窗好友张伦把书本立起来,微微低头侧脸,“贾洪,你喜欢的钱五娘说了不喜欢你,还说什么男女相悦要先动情……”
贾洪微胖的脸垮了下去,“假的。”
阿耶说过,男女之间的动情起于色。女子喜欢一个男子什么?第一长相,第二气质,第三金钱权势……但在许多时候金钱和权势才是第一位的。
贾洪觉得这样不大对……按照阿耶的说法,男女都是见利忘义的动物了。阿耶当时微微一笑,看样子是忍住了一番吐槽,然后揉揉他的头顶说道:“二郎长大了。你要知晓,金钱权势和长相气质是一样的……都是资源。”
贾平安当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许多话没说,因为卫无双来了。贾洪告退,晚些听到爹娘争执先前的话。
“……男子不堪是事实,女子何曾这般?”
“男女都一样。”贾平安摸摸短须,很是自得的道:“为夫虽说年近不惑,可若是站出去,那些少女依旧趋之若鹜,为何?权势钱财!”
“你和二郎说这些作甚?”
卫无双很无奈,觉得贾平安越发的不着调了。
贾平安沉吟良久,“我想告诉孩子们,有情的人要珍惜,但我更想告诉他们,这一切都只是交换。相貌气质金钱权势,用这些来交换情义……相貌气质也有能长久的,但更长久的是用金钱权势换来的情……”
卫无双良久说道:“人都是趋利的。”
“对。”贾平安低声道:“上次带你们去草原看到了狼王,狼王为何能如此?只因它最凶狠。换做是人间,这便是金钱权势……”
屋外,贾洪双拳紧握,昂首嘀咕:“五娘子不是那等人!”
……
不是真的!
贾洪很坚定的摇摇头。
下课了。
因为他们即将毕业,所以纪律管束上也紧了些。
唯一的乐趣就是去算学门口,那里有几个铺子,卖些学生们喜欢的吃食等杂物,生意火爆。
“两个饼子!”
一群学生围在了左侧的小卖铺,肌肤白皙,眉眼灵秀的钱五娘站在柜台后面,一边收钱给货,一边看着后面。
看我!看我!
贾洪的个子不算高,但也不矮,他努力踮脚,只想让钱五娘看清楚自己整张脸。
钱五娘的眼中多了一抹欢喜和羞涩,贾洪心中一喜,刚想挤过去,却发现视线好像是往后面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勋贵子弟华定云矜持的微微颔首,多了几分被少女青睐的得意。
贾洪眨巴着眼睛。
他觉得脑袋里空荡荡的,身体有些发软。
少年很沮丧的想出去,但一想到这样会被视为失败者,他就强行压住了那种让自己沮丧到极致的感觉。
他随着人流到了前方,钱五娘微微抬眸,目光越过他的头顶问道:“你要买什么?”
被无视的贾洪楞了一下,看着自己喜欢的牛肉干却觉得嘴里发酸,不,是心中发酸。
但他还是开口了,“牛肉干。”
钱五娘低眸,认真的道:“虽说大唐如今在草原养了不少牛,也放开了牛肉售卖的限制,可牛肉的价钱依旧很贵,你换一个吧。”
少女担心他打肿脸充胖子,为了讨好自己‘倾家荡产’,把私房钱全数赔光,所以好意提醒。
贾洪摇头,“拿吧。”
钱五娘冷哼一声,“二两。”
贾洪木然给钱,拿着油纸包挤出人群。
他悄然回到了教室,坐在自己的案几后,缓缓打开了油纸包。
二两牛肉干听着不少,可实际上就是两小块。
贾洪记得是阿耶的建言……当年击败大食后,天下震怖,大唐之名让异族俯首帖耳。
“那些异族害怕大唐,于是纷纷搬迁,剩下的也不知所措。赵国公建言多喂养肉牛,又建言取消肉牛售卖的禁令,如此我们才能正大光明的吃到牛肉。不过贾洪,这牛肉干可不便宜,你这个月不花销了?”
张伦摸进了教室里,吸吸鼻子,有些馋了。贾洪丢给他一坨牛肉干,说道:“这个月不过了。”
他的零花钱是有数的,但父母此刻都在外地游玩,没人管,他回家和此刻负责贾家的大兄说一声就是了。
贾家子弟连牛肉干都不能自由,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张伦撕咬了一口牛肉干,眯眼道:“真香。”
二人吃了牛肉干,张伦擦手问道:“马上就要科举了,贾洪你可有把握?”
平日里学习再好,可面对科举谁都没有把握。
贾洪点头,目光坚定,“我定然要考中!”
他说话时声音大了些,正好那些同窗进来,听到后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们笑的肆无忌惮。
贾洪也没生气。
晚些回到家,贾洪先去寻了阿姐。
兜兜皱眉看着他,“二郎,大娘都说了让你做个富贵闲人,咱们家不差钱,你这般逍遥自在的过一生岂不是更好?”
兜兜已经完全长开了,个子高挑,眉眼灵动。如今长安城中流传着一句话:谁能娶了贾兜兜,谁就是长安第一俊彦!
贾洪倔强的道:“我不做米虫!”
兜兜叹息,惆怅的道:“可你这个性子太纯良了,阿耶不说,那只是担心你心情不好,他也想你做个富贵闲人。再说了,大娘可是说了,除非你在二十五岁之前能做到正七品上,否则就老老实实地回家做富贵闲人。”
上等县的县令就是正七品。但一般科举出来的人得打磨许久,出色的才有机会成为这等县令。
贾洪认真道:“阿姐,我有信心。”
兜兜揉揉眉间,“我也对你有信心。”
一家子,包括同窗都不看好他的科举和宦途……贾洪大喜,“阿姐真好。”
兜兜叹道:“我对你做富贵闲人有信心。”
贾洪垮着脸。
“大郎君回来了。”
贾昱回来了。
如今他在詹士府任职,职务不高,也仅仅是主簿,二十五岁之前应当难以做到正七品上。当然,这不是因为贾家没本事,也不是贾昱没能力,而是官场的节奏就是这样,想越级,除非你特别出色。
贾昱的胡须稀稀拉拉,为了美观,他不时清理一番,保持着白面书生的形象。
“科举之事,二郎,富贵闲人不好吗?”贾昱微微蹙眉。
全家都心疼这个纯良的贾二郎,担心他走出去会被人坑了,骗了。
贾洪摇头,“阿耶说人活着要有目标,我的目标就是做个有用之人!”
少年很坚定,带着些意气风发。
阿弟很固执,贾昱苦笑,“那便准备吧。”
老爹说是去视察各地学堂,顺带带着他们的母亲去游玩,这一去就不见踪影。于是贾昱一下就成了一家之主,很是忙碌。
兜兜要管着家里的事儿,平日里也不轻松,她说道:“大兄,我明日要出门。”
贾昱皱眉,“才初春,天还冷,去哪?”
兜兜得意的道:“王蔷邀我去踏春。”
贾昱满头黑线,“玩耍就玩耍,找什么借口?多带人。”
贾洪说道:“阿姐做事最稳妥。”
二郎果然够义气!
兜兜挑眉,“自然。”
贾昱很头痛,他目视贾洪,“记住了,你是贾家的子弟,谁若是想欺凌你,要果断些,啊!”
兜兜瘪嘴,“可二郎在外面都没表露身份。”
贾昱淡淡道:“阿耶威名太盛,朋友多,仇人也多。加之阿耶不想让我们仗势,所以二郎和三郎不得自报家门,也算是历练。”。
一直没吭气的贾东平静的道:“二兄心太善,不好。”
贾洪不满的道:“为何不好?”
贾东眯眼看着他,冷冷的道:“人善被人欺。这世间便是如此……你越软弱,你越纯良,别人就会变本加厉欺负你,占你便宜。二兄这等纯良的性子,要想不被人欺负,最好的法子便是拿人开刀,打得一拳开……把名声传出去,自然少了许多麻烦。”
贾洪摇头。
三个人看着他,良久,齐齐叹息。
晚饭后,贾洪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看书。
蓦地他心有所感,就开门走了出去。
初春的月色有些冷清的挥洒在庭院里,老龟旁若无人的从他的身前爬过,右侧那里有它的一个窝。
春风吹拂,微冷。庭院中的树木枝叶摆动,影子就在下方。
贾洪深吸一口微凉的气,握拳,认真的道:“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笨蛋!”
他从小就被父兄关爱,刚开始他不懂,后来渐渐懂了,原来自己太过纯良……贾洪一直觉得自己是蠢,家里为了他的自尊才改口说这是纯良。
父亲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着父兄们怜惜的目光,贾洪没说什么,跟着兄弟们一起读书,一起操练。回到自己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等仆妇走了之后,用外裳覆盖窗户,点燃蜡烛,随后坐在地上,背靠书桌学习……
早上他会起的更早,在自己的地方操练……刀法、箭术……
室内烛光摇曳,照在那一篇篇书写工整的笔记上,那些图画的一丝不苟,那些记录的后面是无数心得……
贾洪拿出了横刀,顷刻间庭院里刀光闪烁。
月色下,那微胖的身体灵巧的移动着,凌厉的刀光覆盖了整个庭院……
少年如虎(二)贾洪此刻会是如何的自信
科举是大唐获取人才的途径。
“察举制度的诞生,注定让平民百姓再无成为显宦的可能。直至前朝杨氏建立科举制度。科举制度天然便是为了高官显贵以及士族豪族子弟准备的。”
春风微微吹拂,从敞开的房门卷了进来,吹在了那些年轻的脸庞上。
先生负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语气铿锵。
“大唐立国后,虽说各地建了州学,可百姓日子也不好过,如何能去读书?最终州学沦为地方豪族子弟的乐园。至于国子监,更是明晃晃的只招取显贵高官子弟,这便是九品中正制的另一种体现,无耻!”
先生还算是年轻的脸庞上多了愤怒,随即缓缓一笑,“幸而赵国公推出了新学。新学一出,儒学顿时如临大敌,各方打压。可有真本事的学问任由你打压也无济于事。今日的大唐,学堂遍地皆是,朝中陛下节衣缩食,每年宫中都会把节省的钱粮拨给各地学堂,这是为何?”
贾洪坐的笔直,静静听着。
先生用力挥手,以加强语气,“只因陛下明白,若是继续独尊儒术,这个天下依旧逃不过治乱循环。要想强大,唯有新学!”
先生看看学生们,“你等将要走出算学,去科举,去做事,如今也该算是成人了。今日我问问你等,为何说新学才能强大大唐?难道新学就能避免治乱循环吗?”
一个个学生起身回答。
答案很多,大多是赞美新学。
先生不住颔首,最后盯着贾洪。
这个少年纯良,学习也是不温不火的,让先生们一直忽略了他。
但想到他马上就要结束自己的学生生涯,先生心中不忍,就温声道:“贾洪,你来说说。”
学生们齐齐看着贾洪,面带微笑。
这个胖憨憨,刚进算学时就有人欺负他,但有同窗制止了。这些年的同窗生涯中,足够大家了解贾洪的为人……太纯良了。
这是个好人!
这是大伙儿集体给贾洪的评价,但也是调侃。
好人无用,去守门或是去干些查遗补漏的活儿还行,做官却是不行。
大伙儿马上就要离开算学,踏入另一个层次,堪称是意气风发。所以看向贾洪的目光中难免多了些同情怜悯。
贾洪起身。
“先生,新学并不能阻止治乱循环。”
众人愕然。
一个同学呵斥,“你懂什么?”
他们都是新学的受益者,自然要站在新学的立场说话,所以贾洪并未生气,很认真的道:“治乱循环和学问并无关系,只和天下人有关系。”
先生愕然之余问道:“那你认为新学在治乱循环中有何用?”
算学允许师生们畅所欲言,不得压制,这是贾平安当年的吩咐。
学生们鼻息咻咻,觉得贾洪就是个叛徒,但却不能奈他何。
贾洪看着这些恨得牙痒痒的同窗,突然觉得很有趣,“先生,新学的作用是让大唐哪怕内部乱作一团,依旧能把窥探大唐的异族打的满地找牙。”
同窗们的眸色微微一动。
先生以手扶额,抬眸,欣慰的看着贾洪,“竟然颇有道理。”
一个学生不服气,问道:“贾洪,看你指点江山颇为自得,那我问你,本科科举你以为当侧重哪一科?”
从半年前开始,他们这等毕业班就开始了重点复习。新学的科举考试内容侧重于格物一科,但偶尔也会侧重于算术。
所以猜测今年科举侧重哪一科就成了师生们的重要任务。
贾洪说道:“算学多年以格物、算术为重,可百般学问德为先。”
那个学生一脸讶然,“你说今年一科重道德?”,他突然拍打案几,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笑。
道德一科和儒学是并在一起的,也算是主课,可对于这等形而上的主课,学生们大多没兴趣。加之这些年科举考试的内容还是以格物和算术为主,贾洪的回答就格外引人嘲笑。
贾洪没有笑。
贾平安临出发前和孩子们有过一次谈话,这次谈话天马行空,无所不及。其中提及新学时,贾平安明显的有些不满,认为学问至大,但却大不过道德。
——道德才是人类立足的根基!
失去了道德的约束,学问越高深,为祸越烈!
这是贾洪的理解。
所以他好意提醒。
但显然这些提醒都做了无用功。
放学了。
贾洪走出算学,呆呆站在那里,看着左侧的小卖铺。
钱五娘站在柜台后,见他发呆看着自己,微微蹙眉,觉得这人有些痴。
于是她便偏头过去,恰好看到了华定云,顿时双眸发光。
“除非你家比华家更厉害,除非你能考过科举,能为官出色,否则钱五娘不会看上你。”
张伦站在贾洪的身侧,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你看着太和气了,太善良了。对于女人而言,她们更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能给她们撑起一片天的男儿,而不是纯良的……好人。”
贾洪偏头,“你忍住了滥字。”
张伦看了他一眼,“是。”
贾洪再看了钱五娘一眼,“我知晓强扭的瓜不甜……”
“那你还痴迷?”张伦不解。
贾洪摇摇头,“今日一去便是离别,她在我的眼中和周遭的一切并无差别。我只是看看自己身处多年的环境罢了。”
张伦冷笑,“你继续嘴硬。”
贾洪缓缓走过去,左侧就是店铺,钱五娘浑身绷紧,冷若冰霜。
她不想让别人误会自己和贾洪有纠葛,恨不能不认识。
贾洪缓缓走过来,轻声道:“其实从她看向华定云的那一眼开始,我就知晓她与我无缘。”
他就这么缓缓走过,竟然不再看钱五娘一眼。
张伦,“……”
钱五娘:“……”
……
科举考试在春季。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个兆头不错。”
考官们在做考前的准备。
一个考官说道:“不过那些考生要跟着地方官员长途跋涉来长安,这一路若是遇到了雨雪也颇为煎熬。”
“呵呵!”一人笑道:“可这也是学生们人生中第一次游历,受益匪浅!”
门外进来一人,拍拍手,“准备。”
考官们肃然起身,整齐出去。
……
算学,国子监的官员和先生们今日都来了。
考场外,他们在给学生们放松。
“莫要紧张,平日里学到了,此刻放松去考就是。”
“……”
贾洪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同窗,想到了父亲说过的那些官场关系。
同窗,同年,还有什么师生……这些关系连成一片,最终成为祸害。
为何不能成为有益的团体呢?
贾洪觉得父亲偏颇了。
“贾洪,稳住!”张伦从人群中钻过来,拍拍贾洪的肩膀,兴奋的道:“咱们也算是要出头了。”
贾洪点头,张伦的脸有些发红,“其实我最想做一个富贵闲人。”,他憧憬的仰头看着蓝天,“家中花不完的钱财,每日睡到自然醒来,吃一顿美食,西域美婢服侍着……出门转转,无事一身轻……”
周围几个学生纷纷点头。
贾洪担心好友误入歧途,就劝道:“人不做事就会失魂落魄,找不到活着的缘由,天长日久这人就废掉了。”
张伦看了他一眼,“你竟然能说出这等深刻的话……不过我愿意废掉啊!”
贾洪无奈,“废掉就白活了。”
张伦挑眉,“可我又想到了自己满腹才华,若是大唐少了我,定然会黯然失色……”
贾洪翻个白眼,“长安最不要脸的便是你!”
两个好友插诨打科一阵,都放松了下来。
“开门了。”
考场开门,张伦拱手,自信的道:“官场见!”
贾洪拱手,“好说。”
这一瞬的贾洪竟然格外从容。
张伦揉揉眼,觉得自己眼花了。
进了考场,随即发下试卷。
新学不同于儒学,儒学可以丢个题目完事,新学不同,题目太多,必须要用试卷。
拿到试卷后,张伦粗略一看,愕然抬头。
这个考场内有数十考生,都是新学子弟。
此刻连同张伦在内,五人抬头,神色愕然,就像是见到考场垮塌了一般。
竟然……道德的题目竟然占据了三成之多!
天神啊!
以往的新学科举中,道德题目最多一成不到的样子,所以被大伙儿忽略了。甚至有人把道德抛之脑后,专攻格物和算术,说是丢掉道德的分无所谓,大不了用其它科目弥补。
但三成你怎么弥补?
张伦再度低头,看了一遍道德的题目。
竟然大多熟悉!
在贾洪说了一番话后,虽说大伙儿都在嘲笑,但在复习时却情不自禁的多关照了道德一番,此刻回报就来了。
大洪!
张伦失态了。
五个考生都是和贾洪一班的。
此刻人人失态。
那个贾好人竟然看穿了朝中对科举的态度?
遵从于父亲的教导,贾洪在算学中从不显山露水,加之纯良的性格,算学的师生大多无视了他。
可好人一旦露出了些许光芒,格外令人震撼。
考场内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考官起身厉喝,“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出声,否则逐出考场!”
张伦压住心中的震撼,低头考试。
但一个念头在他和其他四人的脑海里盘桓不去……
贾洪此刻会是如何的自信?
少年如虎(三)那一片阳光
铛铛铛!
钟声敲响,考官们喝道:“抬头,晚一息就算作弊!”
有人不舍的飞速写了十余字,字体潦草的让自己也很无语,随即抬头。
考官的手就在他试卷的上面,那双眸冷冷的盯着他,“念在你字迹潦草的老夫也看不清,老夫便放你一马。”
大多一脸悻悻然的考生们闻言也哄堂一笑。
贾洪走了出去。
“贾洪!”
同窗们陆续遇到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狗曰的,你这只瞎猫竟然抓到了死老鼠,多谢了。”
“亏得你,好歹我多做了两道题,这两道题说不得能帮我过关。”
“咱们该请客!”
有人起哄。
“好说!”
一群学生哄笑。
贾洪想回家……大兄今日特地告假在家等着,阿姐和贾东也丢开手中的事在等着。
“不许不去!”
两个同窗架住了贾洪,竟是从未有过的亲切。
在毕业的这一刻才融入到同窗中去,有些温暖的感觉让贾洪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
考试完毕后就是等待。
看榜的那一天,毕业班的学生们都回到了算学。
钱五娘走出小卖铺,目光转动。
身后,父亲瓮声瓮气的道:“那个华定云是勋贵子弟,咱们家是平民出身,他看不上你,就算是看上了你也只能做个妾室,死了这条心吧。”
钱五娘面色平静,“阿耶,我知道。”
父亲抬头,有些不解,“既然知晓你还念念不忘作甚?”
钱五娘看着那些零零散散走来的学生,眼中多了些憧憬之色,“阿耶,华定云站在同窗中间,看着就是鹤立鸡群般的骄傲。他不但出身高贵,学问也好,此次他定然能让众人俯首……我就喜欢看着这样的人。”
父亲摇头。
人就是这般,当你不了解这个世间时,你会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前方无限可能。等你了解了这个世间后,你会放下许多莫名其妙的憧憬,更愿意去回忆过往,用过往的无忧无虑来麻醉自己。
而从不解到了解,就是你被社会毒打的过程。
贾洪来了。
“你说我会不会考上?”
张伦紧张的搓手。
他看着贾洪问道:“你若是考不上家中可会失望?”
“会的吧。”贾洪白胖的脸上多了一丝黯然。
家中都希望他考不上,随即回家继承一些家业,做一个富贵闲人。
张伦冲着那些同窗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看那些同窗,考得上的会进入仕途,考不上的大多去各地教书。”
贾洪眼中多了艳羡,张伦讶然,“难道你还想去外地教书?”
新学学堂不断在各地兴建,每年需要大量的先生。从算学每年落榜的学生中择优录取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贾洪也有一个少年闯荡天下的梦想,可这个梦想连最宽容的贾平安都斥之为不可能!
他叹道:“是啊!”
张伦恍然大悟,“是了,前年有人建言,说那些学生为了大唐教育远赴不毛之地,当嘉奖。朝中当即决断,以五年为限,但凡在关中之外教书五年的学生,以风评为考评,以学生们的成绩为考评,分为上中下三等,随即可为官吏……好多人趋之若鹜啊!”
这个提议的背后指使者就是贾平安。
贾洪记得父亲说过,要让为了大唐吃苦的人得到好处,哪怕他们是冲着这些好处去的。
“来了来了!”
去要榜单的小吏回来了。
他笑容满面的道:“恭喜恭喜!”
先生喊道:“去校场。”
众人缓缓转身,不时回头看看小吏手中的册子。
钱五娘站在小卖铺外面,喃喃的道:“华定云定然能考第一。”
她的父亲把一坛子酒水搬进去,抬眸说道:“他考第一和你没关系。”
是啊!
钱五娘咬着红唇,“可我就是欢喜。”
校场上,赵岩等人站在上面,小吏拿出册子。
赵岩摇头,“我就不看了。”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在贾洪那里多停留了一瞬。
恩师说过,他的孩子除去没法隐瞒的之外,一律不得暴露身份。
他开始不知为何,后来才知晓,暴露了身份固然会受到各种尊敬和羡慕,但也会收获嫉妒和仇恨,外加那些反对新学的人,以及恩师的对头的仇恨。
这些仇恨会化为明枪暗箭,让还是少年的贾洪和贾东难以抵御。
贾洪微胖,脸也是如此,看着格外的和气,也就是纯良。
哎!
赵岩知晓恩师最担心的便是贾洪,可孩子就这样,你硬着拧也拧不过来,只能为他多筹谋一番。
可这次贾洪能不能过?
赵岩希望不能,如此这位师弟便能在家中坐享清福,也远离了外面的各种危机。
在贾家和赵岩看来,官场对于贾洪来说就是危机四伏的战场,他的好人属性将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李晓宇。”
嗓门最大的小吏开始唱名,这是持续了五年的荣耀。
下面一个学生狂喜大喊起来。
赵岩负手站着。
韩玮低声道:“贾洪最好不过。”
赵岩微微一笑,“自该如此。”
他昨日去过贾家,和贾昱谈了许久。
贾昱也觉得贾洪过不了科举关,按照他的想法,等父亲回来后,就建言给贾洪弄个清闲的职位。
赵岩觉得这样也不错。
唱名不断,下面的考生们忐忑不安。
张伦双拳紧握,喃喃的道:“有我!有我!”
“张伦!”
“啊啊啊!”
张伦先是楞了一下,接着蹦了起来,用力挥拳,然后抓住贾洪的肩膀,狂喜道:“我过了,我过了!”
贾洪真诚的说道:“恭喜你了。”
张伦喘息着,觉得自己过分了。
唱名是从后往前,也就是说,越往后的成绩越好,名次越高。
张伦这里已经是中上了,剩下的都是高手。
在他的眼中,好友贾洪自然不可能是高手。自己中了,可好友没中,我怎么能这般狂喜兴奋呢?
他看着贾洪的双眸,那眸子里全是真诚的欢喜。
“恭喜。”
贾洪由衷的笑着。
张伦拍拍他的肩膀,竟然无言。
他能说什么?
劝慰太虚伪,直接说太残忍……
人啊!
张伦苦笑。
唱名在延伸。
每一届科举的录取人数都是固定的。
唱名来到了最后三位。
华定云微微一笑,挺直了腰。
“林淼。”
这一届考生中藏龙卧虎,林淼和华定云堪称是绝代双骄,在学业上双骑绝尘。
林淼的脸上并无欢喜之色,他看了华定云一眼,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此次输了。
但他却有些诧异。
剩下两个名额,一个定然是华定云,另一个是谁?
华定云同样如此。
师生们都有些好奇,不知是谁竟然能强势插入绝代双骄之间。
华定云却想着自己的名次。
下面是谁?
那个小吏喘息了一下,连续唱名那么多,他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华定云恨不能上去一把抢过名册,再呸他一口。
没你这么卖关子的!
小吏喊道:“华定云!”
华定云愕然。
第二名是个荣耀,可对于他而言却意味着失败。
若是输给了林淼还好说,算是棋逢对手。
可他竟然输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手。
那人是谁?
林淼也颇为诧异。
二人相对一视,心中迷惑之极,也不敢置信到了极点。
高手都已经过关了,谁在后面?
小吏看着最后一个名字,也颇为讶然,趁机喘息了一下。他把册子合上,用力喊道:“贾洪!”
校场上安静的吓人,连喘息的小吏都不禁压低了声音。
太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转动。
贾洪身边的人缓缓让开,留下了他一人站在那里。
无数目光聚焦。
仿佛是众星拱月。
贾洪有些窘迫的拱手。
“他……他竟然是第一名?”
韩玮想抠了自己的一双眸子,“他平日里的学业也就是普通,若非科举考试的题目都是统筹的,我真要以为他这是走了好运,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赵岩平静的道:“新学的科举题目包罗万象,瞎猫进来只会晕头转向,这样的考试不可能有幸运,只有平日里的积累,以及天赋。我想……恩师小看了贾洪,你我也小看了贾洪。”
韩玮兀自不敢相信,“可他平日里的学业就是普通啊!”
赵岩看着下面神色平静的贾洪,微笑道:“我们怕是都走眼了。看看他,压根就没有狂喜,也没有意外,说明什么?说明在他看来,自己考中第一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往日看着纯良的贾洪,此刻有些赧然拱手,但眉宇间却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不是意外!
炸裂了!
张伦瞠目结舌,“你……你竟然……你竟然是第一名?!”
贾洪赧然道:“我也不想的。”
他真的没想考第一名。
按照他的计划,他应当放些水,随便考个前十名即可。有着前十名的名头,他进入宦途后也能顺畅一些。
可考试的时候他太专注了些,以至于快考完才想起这个问题,可为时已晚,他只来得及故意做错一道题。
但他依旧是第一名。
我出风头了!
贾洪微微懊恼。
“你也不想的?”
张伦此刻再蠢也知晓了一些事实,眼前的这位好友一直在扮作是一个学渣,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个学霸!
“你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装作是平庸,考试时你还想着能低调一把,你特娘的……”
贾洪站在那里,赧然微笑。
可在所有人的眼中,此刻的他浑身在闪闪发光。
门外的小卖铺。
“华定云是第二名。”
钱五娘叹道:“果然是他。不过第一名是谁?”
来小卖铺买零食的学生抬眸,兀自带着震撼与不敢置信说道:“贾洪。”
钱五娘的手一松,几枚铜钱落在了盘子里。
铛铛铛!
清脆的声音中,钱五娘颤声道:“不能!”
“我也觉着不能,不过册子都看过了。”学生叹道:“贾洪一直低调示人,这样的人……哎!”
钱五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她知晓自己错失了什么。
错失了一片阳光。
一片能带来无限可能的阳光!
那一片阳光的名字叫做……
钱五娘抬眸看着外面,贾洪正好和张伦走过,看了她一眼,眸色平静的颔首,随即偏过头去,再不多看他一眼。
“贾洪。”钱五娘茫然喃喃自语。
少年如虎(四)孤独的冲击
街道两侧的槐树郁郁葱葱。春风吹拂,吹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气息。
“这便是春的呼唤。”
张伦走在贾洪的身侧,一本正经的道。
贾洪微微蹙眉,“这话有些别扭。”
张伦小心翼翼的用手往下顺顺官服,“那就是……叫春。”
贾洪侧身看着他,“这个说法我觉着有些不对。”
边上一辆马车快速驶过他们的身边,有人从马车里掀开车帘,一张小脸探出来,好奇的看着外面。
马车里传来仆妇的声音,“小娘子,快些进来。”
探头出来的少女摇头,“不,我要看看。”
仆妇嘟囔,“有何好看的?都看厌了。”
少女瞥了贾洪和张伦一眼,又缩了回去,马车里传来她飞速嘀咕的声音,就像是鸟儿在清脆鸣叫。
“二红你老是说外面坏人多,可我刚才看了看,两个少年,一个好纯良。”
仆妇问道:“另一个呢?”
张伦昂首,期待的等着少女的评价。
“嗯……”少女沉吟良久,“另一个我忘了。”
马车快速离去,张伦呆立原地。
贾洪想想,劝慰道:“你只是太瘦了些。”
张伦怒了,“你会不会劝人?”
贾洪无奈摇头。
张伦冷冷的看着他,突然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眉间多了振奋之色,“我是官了,哈哈哈哈!”
贾洪低头看看自己的官服。
“从九品上。”张伦看着贾洪,“我去大理寺做狱丞,你去兵部做主事,大洪,好好干,三十年后做到郎中。”
郎中是五品官,在兵部算是一方巨头。
贾洪默默低下头。
母亲说若是他不报贾氏的名头,在二十五岁之前能做到七品官,那么她不会阻拦贾洪的仕途。
贾洪以前一直觉着母亲看低了自己,现在依旧如此。
但母亲一定是为了我好。
贾洪用力点头。
张伦突然叹道:“不过兵部如今并不好过。五年前赵国公突然上疏建言改制,随后朝堂剧烈争执,老将们第一次冲着赵国公破口大骂,骂他成了文官的走狗……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可那些人依旧不满……对了,有人说赵国公远游便是为此。”
贾洪略为知晓那事,但父亲出游却与此事无关。
张伦突然忧心忡忡的道:“大洪你的性子太好了些,我担心你在兵部会被那些人欺凌哄骗。我告诉你,要想不被人欺凌,就得会做人。我阿耶说了,做人就得看上官的神色,察言观色……做上官喜欢的,别和上官顶着干……”
张伦的父亲原先做生意,在张伦进了算学后,为了儿子的名声,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生意,转而去为大户人家做账房。
张伦突然不忿的道:“大洪,你一直没说自家是做什么的……莫非不好意思?咱们什么交情?若是差什么只管说。”
他突然笑了起来,“怎地,怕说出来吓着我?我可是义气无双,怎会嘲笑你的出身?”
贾洪点头,“嗯,我怕吓着你。我家中……就是普通。”
“你阿耶阿娘呢?”张伦问道。
“都出去了。”贾洪含糊以对。
张伦叹道:“哎!难怪你这般老实,没了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就是胆怯……这是阿耶当初说的,所以他为了我把生意丢开了……”
二人走到了皇城前,相对而立。
张伦的眸中多了光芒,用力挥舞拳头,“大洪,少年人,要努力!”
贾洪点头,眸中的光芒就像是黎明的那一抹光,带着憧憬,以及执拗。
他缓缓走向皇城大门。
前方两个也是一科的新人,他们小心翼翼的,笑的脸上的肌肉僵硬,手脚都不知如何放。
守门的小吏在仔细验证身份。
“老实些!”小吏眸色冷厉。
这是下马威。
两个新科官员低着头,连声答应了,其中一个甚至浑身颤抖。
二人进去,浑身放松,甚至还抹了一把汗。
“贾洪。”
身后传来了声音,二人回头,就见贾洪站在门外,神色平静的看着小吏。
小吏冷着脸,“大声些。”
贾洪略微提高嗓门,“贾洪。”
小吏眯着眼,“兵部主事?去了老实些。”
这人是在吓唬我?贾洪想到了小时候最爱吓唬自己的阿姐。但他一直牢记一句话:若你并未做错事,那么请昂着头!他微笑了一下,小吏皱眉,“进去吧。”
咦!他竟然没有继续吓唬我?贾洪有些诧异,随即进去,身后小吏说道:“耶耶每年都在此地给新人杀威风,谁不怕耶耶?可却从未见过如此从容的少年……”
上前的张伦心想自己可不能输给贾洪,就昂着首。
小吏阴测测的道:“脖子有毛病?”
张伦心中一慌,“没。”
小吏声色俱厉的道:“这般看着同僚上官,回头打死!”
张伦哆嗦了一下,随即少年的骄傲让他想辩驳,但却不敢。
他顺利过关,追上了贾洪问道:“大洪你为何不惧此人?”
贾洪平静的说道:“我不做错事,何惧他人?”
张伦一想也是,“我也没做错事呀!为何会惧他?”
到了兵部大门外,贾洪回身对张伦说道:“不可低头。”
张伦下意识的点头。
贾洪走上台阶。
掌固颔首,“可是新来的?”
“贾洪!”
掌固很亲切啊!贾洪露出了微笑,掌固把他迎了进去。
把贾洪带到地方后,掌固和几个小吏蹲在边上打赌。
“陈员外郎最是苛刻,新人一来必然要被他敲打,这几年被他敲打的新人出来都腿发软,有人还汗流浃背,湿透了官服,这个贾洪你等觉着如何?”
“腿软。”一个小吏下注。
“我赌他浑身颤抖。”
“满面通红……”
掌固做了庄家,收了赌注,突然问道:“贾洪,赵国公也姓贾。”
小吏笑道:“若是赵国公家的人,哪里会来兵部,径直去做清贵的官不好吗?升官快,不辛苦。”
掌固点头,“也是。”
里面传来了陈进法的咆哮,“站好!”
“开始了。”
杀威风是传统,把新人的傲气打下去才好用。
晚些,门开,贾洪走了出来。
一群小吏赶紧起身。
“面色如常。”
“还在笑,笑的好生纯良。”
“他竟然不惧?”
晚些,陈进法出来,看着有些恼火的喝道:“谁在赌钱?”
小吏们做鸟兽散。
贾洪去了自己的值房。
作为主事,他得了一间自己的值房,不过里面乱糟糟的。
他笑着开始洒扫清理。
一如阿福把他的房间搞乱后那样。
这是我的第一间值房啊!
少年觉得无比的新鲜,一种脱离了父母兄长看管的自由感让他想飞翔。
洒扫完毕,贾洪又擦了一把脸,这才去郎中姜春那里请示。
“贾洪?”
姜春从贾洪的资料上抬眸,“兵部主事看似官阶不高,可却职责不小。你是新人,要好生学。”
这话是应有之意。
“是。”
姜春颔首,“做事要看准人,莫要站错了地方。”
只是一句话,就让贾洪感受到了暗流涌动。
……
半个月的时光一闪而逝,贾洪也渐渐熟悉了自己的职权和兵部上下。
兵部尚书吴奎是贾平安的老下属,贾平安不务正业,连带着吴奎这位侍郎也成了代理尚书,直至贾平安致仕,吴奎顺利上位。
贾洪的上官是陈进法。陈进法跟着贾平安多年,也算是水涨船高。
陈进法的上官是郎中姜春,姜春此人做事一板一眼的,最是端正。
贾洪的职责目前是协助陈进法整理兵部关于外部作战的方略。
这一日,贾洪早早来到了兵部,忙碌了一天后,准备回家。但他需要先去陈进法那里听取明天的安排。
陈进法没和往日般的喝茶盘点一天的事务,而是坐在那里,看着地图发呆。
“员外郎。”
贾洪行礼。
陈进法喃喃的道:“钦陵占据上风,若是大唐出兵牵制钦陵,赞普会如何想?”
贾洪楞了一下,看了一眼地图。
陈进法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觉着若是大唐出兵,钦陵会如何?”
若是阿耶被人杀了,我该如何?贾洪换位思考了一下,说道:“毕竟是杀父之仇,定然会趁势灭了赞普吧。”
陈进法眯眼看着他,沉声道:“钦陵与赞普厮杀多年,吐蕃乱作一团,死伤惨重。国公当年说过,政客和政治家都能为了自己的目标隐忍,哪怕是杀父之仇。钦陵这些年渐渐成长,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冲动年轻人。”
贾洪觉得这样的人性真的令人害怕,但既然这话是阿耶说的,必然有道理。
初出茅庐的少年有些迷茫,听到陈进法低声道:“兵部那几位宿将建言出兵吐蕃,为何?若是大唐出兵,钦陵与赞普握手言和,顷刻间大唐就会多了一个强悍的对手……他们难道看不见?还是说我错了?不,国公不会错!”
贾洪心中一震。
陈进法起身,“我去寻俞侍郎问问。”
俞翔的职权中就有这个。
贾洪告退。
他在值房外有些心不在焉的。
陈进法跟着阿耶多年,耳闻目睹,眼光和见识非一般官吏能比。
他认为此事不对,俞翔那边应当会重新考虑吧。
贾洪乐观的想着。
呯!
摔门的声音传来,贾洪出去一看,就见陈进法怒气冲冲的出来。
冲着侍郎摔门,脾气也太大了吧。
贾洪木着脸。
陈进法进了值房,贾洪跟着进来,想劝劝。
“此事不对。”陈进法目光炯炯的道:“可我无法验证……咦!国公当年和王圆圆有过交代,让他收集吐蕃的消息,我可去问问。”
贾洪起身相送。
陈进法出了值房,说道:“你早些回家。”
“是。”贾洪和他一起出了兵部。
一双眸子在后面盯住了他们。
冷冰冰的。
二人一路出了皇城,一路直行。
当看到崇业坊时,陈进发转左边去了。
自从贾平安致仕后,王圆圆也脱离了密谍系统,正儿八经的变成了一个大唐商人。
作为入籍的吐蕃人,外加还是个商人,王圆圆哪怕再有钱也只能住在最偏僻的地方……新昌坊。
新昌坊偏僻,贾洪小时候去过几次,每次都觉得害怕。
贾洪还得继续前行。
他刚策马过去,眼角瞟到了些什么。
是人影。
贾洪微微侧身看去,就见两个男子挑着担子向左转了过去,担子上面盖着竹编盖子,随着二人的步伐颠簸,盖子偏移。
这是做小买卖的商人……
贾洪回头,身体猛的一震。
太阳向西倾斜,他刚才从盖子偏移开的空隙里看到了刀光闪过。
在长安城内做生意带刀作甚?
他再度回头,看到那两个男子跟着过去。
一人猛地回头,那眸子阴冷。
不对。
贾洪及时微笑,纯良的少年看着无害。
另一个男子伸手把竹编盖子拉过去盖好。
若是没有问题,何须遮掩?
贾洪心中一冷。
他们要去干啥?
要不我回去叫人?
可回去来不及了。
他回首看去,此刻街上多是下衙的官吏,以及那些归家的百姓。
贾洪深吸一口气,策马跟了上去。
陈进法一路到了新昌坊,门口就两个懒洋洋的坊卒。
“王圆圆住在何处?”
陈进法问道。
一个坊卒懒洋洋的指指右边,“前行,第五个口子右转进去,第三个曲巷进去,第二家就是了。”
“多谢。”
陈进法策马进去。
曲巷便是小巷,不够宽敞。
陈进法到了曲巷口就下马,牵着马缓缓进去。
夕阳渐渐垂落,一抹昏黄的阳光从身后巷子口投射进来,很有些韵味。
接着这抹光就被遮住了。
陈进法回身。
两个男子就在巷子口,其中一人正在张弓搭箭。
眸色冷厉。
充盈着杀机!
电光石火间,陈进法想到了许多,他下意识的下蹲。
箭矢飞了过来,从马背上掠过。
两个男子低喝一声,疾冲而来。
陈进法绝望的往里跑。
他瞬息就知晓自己为何被刺杀……
唯有一个可能:此次兵部建言出兵吐蕃是故意的,目的不简单……不,目的很糟糕。
他联想到了兵部改制引发的争执,以及朝堂纷争,不禁浑身冰冷。
有不少人说兵部统合了那些职权后,帝王权力空前膨胀,若是出现一个昏君怎么办?大唐军队将会成为昏君的玩偶。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军队置于忠臣的手中……
门阀之祸不远,臣子独掌军权便是个威胁。
但……
陈进法想到了一个可能。
若是事实证明兵部统合这些权力是错误的呢?
他浑身冷的发颤。
“杀!”
身后刀光闪过,陈进法倒地躲避,身后战马长嘶一声。
第二把刀间不容发的劈斩。
陈进法在地方翻滚着。
横刀连续斩杀,地面上多了一道道刀痕。
人翻滚不可能走直线,陈进法翻滚着,看到前方竟然是墙壁,心中绝望。
此刻另一个男子追了上来从侧面举刀……
我命休矣!
陈进法刚想狂喊,就见男子的身后猛地跃起一人,那人重重挥拳。
这一拳重重的击打在男子的太阳穴。
呯!
男子倒地。
陈进法狂喜,“贾洪!”
贾洪落地,另一个大汉尖啸一声。
身后巷子口里,两骑冲了进来。
马背上的骑士手中竟然握着长矛。
战马在加速,鼻息咻咻。
贾洪扶起陈进法,马蹄声如雷,接踵而至……
杀机笼罩了二人!
“拦住他们!”
那个大汉高喊。
陈进法心中一颤。
贾洪知晓两个人一起逃是逃不过的,他反手推了一把陈进法,“走!”
陈进法以为是一起走,就发足狂奔,可跑出一段后他觉得不对,身后没人,就回头一看……
贾洪握着捡来的横刀,抬眸,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那两骑。
刚开始贾洪压不住内心的恐惧,身体僵硬,可渐渐的,他忘却了这一切,眼中只有敌人,他开始了奔跑……
少年孤独的向敌人发起冲击。
义无反顾!
少年如虎(五)救命啊
夕阳斜照。
新昌坊的曲巷就被温柔的阳光笼罩着。一只老鼠鬼鬼祟祟的从墙根处的洞穴里探头出来看看,马蹄翻飞,带起一片泥土飞也似的扑过来。老鼠被扑了个灰头土脸,呆呆看着前方……
陈进法转身,就看到贾洪冲着那两骑而去。
“贾洪!”
贾家在外面行走的是长子贾昱,以及长女兜兜。而贾洪和贾东两兄弟在外都从不提及贾氏出身,所以除去那些能去贾家的人之外,其他人压根不知晓贾洪的真实身份。
但陈进法作为贾平安曾经的助手,自然知晓贾洪的身份。
贾平安让长子在外行走,顶起贾氏的门面,而其他孩子却默默无闻,这便是低调之意,也是保全之意,让这两个孩子不至于成为别人的靶子。
对此陈进法了如指掌。
从贾洪进了兵部开始,陈进法也不加干涉,就看着少年诚恳老实的去和同僚打交道,去一步步学习。
这是必经之路。
他不想把贾洪卷进那些纷争中……
征战少了,和平的岁月多了。在这样的背景下,原先军方的构架显然不大合理,所以贾平安在五年前就提出了整合军方构架的建议。
在和平时期中,让军方的权力更多集中在兵部,这是一次进可攻,退可守的变革。可这样的变革显然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更让许多人看向那个宝座的目光中多了警惕之意。
帝王的权力再度增加,若是帝王悍然动手,臣子们怎么办?
这个矛盾涉及到政治构架,不是陈进法这等中层官员能干涉的。
此次吐蕃局势变化,内战有结束的征兆。兵部有人和外面的官员将领们联手建言出兵,牵制钦陵一方,给赞普喘息之极,继续维系吐蕃内战双方的均势。
陈进法跟了贾平安多年,是贾平安对外政策的忠实拥趸。在这个问题上,他觉得大唐不该贸然出兵,否则会引发莫测的后果。
但要想反驳,就必须有确凿的证据,于是陈进法来寻王圆圆打听吐蕃最近的局势。
这是一次普通的收集消息的举动,但陈进法万万没想到竟然引发了一次截杀。
作为贾平安的忠实拥趸,陈进法在看到两个大汉的瞬间,就遍体生寒,想到了许多。
王圆圆那里兴许没有能反驳那些人的消息,但他们却不敢冒险!
他们不敢冒险!
为何?
唯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在利用此事想达成什么目的。
想到这个可能,陈进法觉得自己今日死定了。
那些人会用一些人命来搅浑他遇刺身亡的线索,把此事演变成一个普通案子,譬如说抢劫杀人。但没想到贾洪却出现了。
这是一个意外。
陈进法都没想到的意外。
对方两个大汉被贾洪打倒一个,剩下一个不足以控制他们二人。可意外再度发生,两骑出现。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截杀,对方做了多手准备。
而贾洪却上去了。
为何不逃?
陈进法爬起来,嘴唇哆嗦着,第一反应就是跌跌撞撞的跑,去追贾洪。
那个大汉狞笑着冲过来,举起横刀挥舞。
陈进法下意识的一个哆嗦止步,看着横刀从身前掠过,随即红着眼喊道:“曰你娘!”
他扑了过去。
贾洪!
“跑!”
陈进法宁可自己被乱刀砍死,也不愿看到贾洪为了救自己死于此地,若是如此,哪怕是到了九幽之地,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巷子里仅能容纳一辆大车通行,两匹战马也只能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马蹄敲打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战马健硕的身躯在起伏着,硕大的马头轻轻摆动,从嘴里喷出阵阵白气……
马背上的骑士单手握着长矛,便衣证明他们一直在附近潜伏着,而长矛矛尖上残留的步绒也是一个潜伏的证明。
两个牵着马的大汉,手中拎着木棍子……
一张普通的脸此刻冷漠无比,那双眸中全是杀机。长矛就在身侧举起,随即前刺……
贾洪知晓,若是方才自己和陈进法转身逃跑的话,两骑将会越来越快,轻松的追上他们,从身后一一刺杀。
置之死地而后生!
贾洪浑身颤栗,若是此刻让他说话,那嗓门定然会尖利无比。
阿耶说过,骑兵借着战马的冲击力刺杀时,不能硬挡。而在算学里学习的知识点也提及了这些。
并未如许多人想象的英雄那样,贾洪一刀砍了过去,却是冲着长矛的前端。
只需格挡一下,骑士就会冲过去,在擦肩而过时,贾洪觉得自己能一刀剁了他。
但他显然是纸上谈兵了。
长矛轻轻摆动,就把他的横刀拨开,接着横扫。
这一下若是被扫中,贾洪得丢掉半条命。而后续跟来的另一骑只需一个撞击,就能终结他的莽撞。
“贾洪!”
被大汉压在身下的陈进法看到了这一幕,他绝望的抬起头来,猛地撞上去。
大汉没想到他竟然能来这一招,呯的一声,竟然被撞晕了过去。
陈进法的脸被毒打的和猪头差不多,他侧身躺在地上,看着贾洪的身体被这一扫扫的撞在墙壁上。
嘭!
贾洪觉得脊背处就像是被重锤锤击了一下,他咳嗽了一下,嗓子眼里有些痛。
骑士看都不看他一眼,眸子中寒意大作,盯住了眼冒金星的陈进法。
这才是他们的目标,至于其他人……
战马轻嘶一声,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兴奋的冲了过去。
第二个骑士已经盯住了贾洪,左手持矛,轻轻一动,矛尖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刺向了贾洪。
握着长矛的手格外稳定,贾洪能做的就是闪避,可战马前冲之后,骑士接着就能用矛身轻松抽倒贾洪,接着用马蹄踩死他。
那双眸中全是轻松写意。
这是个悍卒!
陈进法双拳紧握,喊道:“耶耶在此!”
他想把贼人引过来,可贾洪此刻深陷危机之中,他的叫喊压根不能提供半点帮助。
贾洪从小就在父兄的关怀下成长,上有长兄贾昱支应门楣,父母对他的要求就格外的低,仅仅是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无数次他也想过按照父兄的安排,就这么把自己的一辈子过了,也很惬意啊!
但无数次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不该在觥筹交错中、不该在歌舞中颓废。
每日早上的操练,阿耶关注的是兄长贾昱,从兵法到刀法,堪称是不遗余力。贾洪在边上看着,也跟着一招一式的练,也拿家中的护卫来练手。
兄长对他很好,堪称是长兄如父。他若是锋芒太露,对于这个家而言不是好事。长子继承制在长安权贵圈是标准,但不时也发生一些长子能力不及其他兄弟,由此引发家族内部争斗的事儿来。
这些话都是卫无双和苏荷在闲聊时说出来的,苏荷还说还是自家好,三兄弟没什么纷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那一日起,贾洪就收敛了自己所有的锋芒。他跟着练习,却不会倾尽全力。只有等回到自己的地方后,他才会一招一式的苦练。
所有的锋芒都随着汗水消失。
他可以不救陈进法。
就在先前,他站在巷子口,看着两个大汉拿出了兵器。
那时的他只需转身奔逃,谁也不会注意。
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会后悔!
少年只觉得胸口里一股热流涌动。
他忘却了畏惧。
也忘却了横扫过来的长矛,握着横刀往前冲出一步,奋力捅刺。
横刀捅入了战马的粪门中,与此同时,长矛的矛身重重的扫在贾洪的背上。
战马长嘶,人立而起,马背上的贼人猝不及防,双腿夹晚了些,人就顺着马背往下滑。
贾洪被一矛抽的胸口发闷,脊背剧痛,人也冲了过去。
滑落的贼人双脚落地,狞笑道:“杀了这个狗贼!”
他右手一拳把贾洪打的脑袋扬起,接着一膝,顶向了贾洪的双腿之间……
陈进法已经扑了过来,见状目眦欲裂,喊道:“耶耶杀了你们!”
他愿意用自己死一百次,来换取贾洪的平安。
贾洪侧身张嘴,贼人膝盖落空,接着他一口血喷出来,正喷在贼人的脸上。贼人下意识的伸手去抹一把。
就在此时,贾洪看似虚弱的双眸猛地睁开,右拳挥击。
——喉结是人体最软弱的要害处,人的关节处最硬,握拳,用最硬的关节处用力击打敌人的喉结!
呯!
拳头的关节处和喉结接触,喉结猛地被打缩了进去。
贼人双手捂着喉结,用力吸气,可哪怕身体剧烈颤抖,上半身往后仰去,依旧吸不到一点空气。
他绝望的看着贾洪,后悔如潮水般的涌上心头。
若是先前他把目标对准贾洪,那么此刻再无危机。
贾洪再吐出一口血,猛地回身看着另一个目瞪口呆的贼人。
双目通红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右手在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冲着贼人扔了过去。
是印章!
贼人偏头避开,贾洪蹂身而上。
贼人狞笑挥拳。
你可敢两败俱伤?
夕阳下,嘴角挂着鲜血的少年面色惨白,右拳毫不犹豫的挥击。
那双眸中全是坚定。
呯!
呯!
少年如虎(六)咱们……不死不休
两只拳头各自击打在对手的身上。
贾洪重重的倒下,一口血再度喷了出来。
他奋力想起身,可却浑身酸软,哪怕是动一下脚指头都觉得费劲。
同样挨了一拳的贼人后退靠在墙边,狞笑拔刀。
陈进法冲了过来。
贼人挥刀。
陈进法觉得自己死定了。
但他觉得自己百死莫赎。
国公每每提及这个此子,总是嘴角含笑,一脸为人父的惬意,更是说这个儿子是家中最乖、最孝顺的一个,让人心疼。
若是国公得知贾洪出事……从未见过贾平安真正发怒的陈进法觉得天会塌!
马蹄声突兀的响起。
巷子口,一骑突然转向进来。
马背上的骑士张弓搭箭。
是徐小鱼!
贼人没有回头,而是奋力挥刀。
箭矢命中了他的手臂。
横刀落地,贼人毫不犹豫的用左手从怀里摸出了短刀,可陈进法却避开了。
贼人回身,长叹一声,短刀反握,一刀捅入了自己的小腹中。他面色漠然的把短刀搅动了几下,脸颊这才轻轻颤抖。
徐小鱼策马冲了过来,见贼人缓缓跪下,轻声叹息。
“可惜了。”
徐小鱼下马狂奔过去。
“二郎君!”
……
两个男子站在新昌坊的坊门外,平静的看着里面。
“杀了陈进法,贾平安会不会勃然大怒,从外地赶回来?”
“陈进法只是跟了他些年头罢了,又不是他的儿子。他赶不赶回来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形成气势,让天下知晓兵部扩张了权力,却导致了极坏的结果……大唐承平已久,谁愿意再来一个强大的吐蕃作为敌人?没有!”
男子深吸一口气,“王圆圆是个聪明人,他知晓贾平安护不住自己一辈子,所以他自然会知晓该如何说。”
前方,一个男子急匆匆的出来,近前后低声说道:“事败!”
男子握紧双拳,蹙眉问道:“为何?”
他自认为此次截杀安排的天衣无缝,以陈进法的身手必死无疑。
“兵部主事贾洪突然出现,目前生死不知。另外,徐小鱼出现了,跪在贾洪的身前落泪。”
男子眸子一缩,“这个世间能让徐小鱼落泪的唯有贾氏的人,贾洪……贾……”
二人相对一视,眼中多了惊惧之色。
“除去贾昱之外,贾平安还有两个儿子,贾洪若是他的儿子,那人会发狂。”
“发狂的贾平安连陛下都制不住,唯有皇后。可皇后与贾氏多年的情义,岂会阻拦贾平安?糟糕!”男子面色铁青。
“你确定贾平安会为了贾洪发狂?”另一个男子的脸颊微颤。
“特么的!上次是谁对贾平安的娘子动手,被他犁庭扫穴。这是他的儿子啊!他会双目发红去杀人。为何把贾洪卷进来了?为何?”男子有些气急败坏,眼中是深深的忌惮。
“快,把消息传回去!”
贾平安三个字仿佛带着煞气,让三个男子面色剧变。
……
自从太子监国后,皇帝就退居后宫之中,专心调养身体。
“有人说朕是贪生怕死。”
李治拿着水瓢,轻轻倾斜,水流细微,缓缓洒在小树的周围。
小树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摆,仿佛在感谢皇帝。李治微笑,“这便是感激。许多时候人还不及草木,得了别人的襄助觉着理所当然。可世间谁是傻子?一次两次,难道还能让你占第三次便宜?”
王忠良眉眼里都堆积着笑意,“陛下说的是,那等狼心狗肺之徒,死不足惜。”
皇帝说的是宗室里的那伙人。
李治把水瓢轻轻搁在水桶里,接过宫人送来的手巾,一边擦拭,一边缓缓说道:“第一次出海贸易,他们赚的盆满钵满,那时候对朕感激零涕。这些年宫中带着他们挣钱不少。可人心不足,上次出海遇到风浪,船队损失三成,于是便怨声载道,可见……人不如树!”
王忠良心中一凛,“是。那些人……奴婢觉着是喂不饱的……”
“想说他们是狼?他们不是狼。”皇帝的眉间多了讥诮之色,“一群野狗罢了,养不熟的野狗!他们还指望朕能站在他们一边。可在朕的眼中,他们只是一群在掏空大唐根基的野狗,朕若是站在他们一边,那便是自寻死路。”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些急促。
王忠良皱眉回身,想呵斥。
皇帝自从退居宫中后,每日和皇后斗嘴争执,唯一的乐趣就是种些花树。在王忠良看来,这样的皇帝可谓是可怜,但凡外朝还有些良心,就该少拿烦心事来寻皇帝。
可他不知道是,若是哪一日皇后不来找茬,皇帝就会怅然若失。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过来,眉间多了急色。按理他该给王忠良私下汇报,可还未近前,就在王忠良负手皱眉看着自己时,内侍急匆匆的道:“陛下,贾洪遇刺。”
王忠良一怔,“哪个贾洪?”
皇帝眉间多了冷意,内侍抬眸看了一眼,心中一颤,“奴婢也不知,不过那贾洪乃是兵部主事。”
王忠良回身,“陛下,正是赵国公的次子。”
贾平安的次子遇刺,生死不知……王忠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皇后的寝宫方向,觉得天色都黯淡了几分。
皇帝眯眼,瞬间,无数种可能在脑海里浮现,迅速一一排除,“说。”
内侍感受到了冷意,皇帝摆手,“百骑的人何在?”
有人在小跑接近。
“陛下,是沈中官。”
沈丘看似小跑,可速度却比普通人狂奔慢不了多少。
“陛下。”沈丘面色微红,“今日兵部员外郎陈进法为出兵吐蕃之事和侍郎俞翔争执,下衙后去了新昌坊,准备寻那个吐蕃商人王圆圆问话,在新昌坊遇到截杀……”
皇帝的眉间多了凛冽,“这是谁在害怕?王圆圆……朕有印象。此人往来于吐蕃与大唐之间,更是入了大唐户籍。他对吐蕃了如指掌……那些人鼓动出兵吐蕃,陈进法去询问……此人跟着贾平安多年,做事的法子也是学了贾平安……若是如此……”
皇帝的声音渐渐低微,眸中却多了冷意,“若非心虚,那些人怎会截杀陈进法。有趣,朕的臣子们竟然设下了一个圈套,就等着朕和大唐一脚踩进去,可他们也不怕被朕一脚踩死吗?”,他抬眸,“贾洪如何?”
沈丘说道:“陈进法被截杀,岌岌可危时,贾洪出现,随即厮杀……”
皇帝负手而立,眉间多了恼色,“那个悍妇怕是又要顺势咆哮了。”
沈丘心中叹息,“贾洪打伤两人,重创一人。陛下,那些人出动了两骑追杀……”
“胆子很大。”皇帝冷笑,“不过贾洪却让朕有些意外。太平时常去贾家,提及贾洪都说是个好人,和善之极,却也无用,没想到……那些人出动的刺客身手定然了得,没想到贾洪竟然能打伤三人,可见文武双全。让医官去救治。”
一个内侍过来,“陛下,皇后那边发怒了。”
皇帝叹息,“朕就知晓会如此!”
王忠良低下头。
那些人设下圈套,若非贾洪出手,此事后续还麻烦了。而差点被臣子哄骗的皇帝会如何应对?
王忠良抬眸偷窥了一眼。皇帝神色漠然,恍如一个神祇在俯瞰人间。
杀机在迸发!
“阿耶!”
一个少女提着裙子,急匆匆的冲上台阶。娇嫩的嘴唇张开,急促的喘息着。那双明眸里全是慌乱。
皇帝的眼中多了柔色,“太平慢些。”
太平急匆匆的跑上来,喘息道:“阿耶,他们说大洪不行了?”
父亲的心微微发酸……皇帝蹙眉,“谁说的?朕刚派了医官去。”
太平跺脚,“阿耶,我去看看。”
“哎!”皇帝伸手,“天黑了。”
可太平一溜烟就跑了。
……
贾昱在家。
“大兄,阿耶多久回来?”
兜兜和阿福并肩坐在长凳上,她歪着脑袋靠着阿福,嘟嘴道:“阿耶说好的要回来给我过生辰。”
贾昱站在窗前,负手微笑道:“阿耶……定然会守时的。”
“你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兜兜偏头,“阿福你说可是?”
阿福懒洋洋的抬头,“嘤嘤嘤。”
粑粑多久才回来呀?
秋香进来,面色凝重的道:“大郎君,二郎君重伤……”
贾昱的面色一冷,“他在何处?”
兜兜霍然起身,“二兄!”
阿福摇摇晃晃的趴下,低吼了几声。
“来了来了。”
外面一阵大乱。
贾洪被抬回来了。
郎中,医官……
贾昱站在门外,面色铁青。
“那些人好大的胆子!”
兜兜哽咽道:“大兄,赶紧救了二兄再说。”
贾昱点头,低声吩咐道:“备马。”
兜兜抬头,满面泪痕,“大兄你去何处?”
贾昱说道:“我去请见孙先生。”
他往前院去。
身边,杜贺紧紧跟着。
贾昱眸色发红,“既然能截杀,说明建言出兵吐蕃的那些人目的不简单,绝不是出于公心。他们这是……一旦出兵导致不好的结果,兵部首当其冲……对了,阿耶五年前建言兵部改制,出动了许多人的利益,多少人在叫骂,那些人……”
贾昱止步,呆了一瞬,寒声道:“令人去寻许多多,告诉她,让她的人盯住那些建言出兵吐蕃的臣子……”
杜贺一怔,“大郎君,若是如此,陛下怕是也会派出百骑,咱们无需……”
贾昱冷冷的道:“伤了我的兄弟,这不只是公事,更是私仇,谁动了二郎,谁便是贾氏的死敌,咱们……不死不休!”
少年如虎(七)我叫贾昱
长安的某个宅子里,有人低声叹息:“完美无缺的一次谋划,为何会失败?”
另一个声音恼火的道:“兵部一个主事突然出现……”
先前的声音主人是个中年男子,他冷冷的道:“一个兵部主事……这是文官,可那边动手的乃是悍卒,更是有战马和长矛。他们信誓旦旦的说此事必然成功,可如今打了谁的脸?你别告诉老夫,那个兵部主事乃是猛将,否则如何能阻拦此事?”
“不知……”
门外有人敲门。
“阿郎,百骑出动了。”
屋里死寂。
良久,中年男子一拍案几。
“事败了!”
屋里的两个男子面色冰冷。
良久,中年男子缓缓起身,眸色平静,“老夫以为万无一失的举动,却坏在了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手中,时也……命也!”
他声音苍凉,“可帝王的权力如何能这般强大?若是出了一个秦皇汉武如何?整个大唐都为帝王陪葬吗?”
“百骑出动了,你我都会被盯着。”
“那便盯着吧。”中年男子冷冷的道:“他若是想杀人,那老夫便用自己的头颅来警示世人……让世人看看帝王的威权一旦泛滥的后果!”
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杨大树带着两个百骑站在黑暗中,轻声道:“盯住他们,夜里若是出门就跟着,一旦不妥……拿下!”
“是。对了,只是一次截杀罢了,竟然出动了咱们,难道这些人谋逆?”
下属有些不解,杨大树冷冷的道:“先前宫中大乱,据闻皇后与陛下大闹了一场,陛下败了……”
两个百骑缩缩脖颈,其中一个放低声音,怯怯的道:“这宫中……皇后竟然占据了上风?”
杨大树回身看着前方的巷子口,那里有一个人影冲着这边拱手,他神色古怪,“你看我在家中就说一不二,不过别人家谁做主……此事很难说啊!”
可那是皇帝啊!
宫中皇后竟然跋扈如此,皇帝不出手?
对面巷子口的黑影见杨大树没动静,就张开双手,缓缓走了过来。
黑影是个年轻男子,一脸凶狠,近前后拱手堆笑,“见过诸位贵人。”
杨大树冷冷的道:“我认得你,平康坊的恶少,为何在此?说不出个理由,今日耶耶便拿你立功。”
两个百骑握住刀柄,目光凌厉。
男子却丝毫不慌,笑嘻嘻的道:“贵人可是误会了,我等今日来此是奉命。”
杨大树冷笑,“谁的吩咐在百骑之前也无用。”
男子微笑,眸中竟然是得意,“贾氏。”
杨大树眸子一缩,“赵国公不在……嘶……”
男子拱手,缓缓倒退,直至再度隐入了对面的小巷中。
小巷中蹲着几个大汉,其中一人低声问道:“此事不该保密吗?”
男子摇头,“贾氏那位年轻的掌家人不知为何动了火气,吩咐我等无需遮掩……”
大汉倒吸一口凉气,“贾氏这是想作甚?赵国公不在,那位年轻的小公爷,难道想跋扈长安?”
对面,杨大树捂额低叹,“那位小公爷一直不吭不哈的,国公在时,他就在东宫之中做事,也不曾以太子的好友身份自矜。外界一直认为贾氏的第二代将会蛰伏,起因便是这位小公爷不争的平和性子。可如今看来,这位小公爷的性子可不是什么不争,而是……”
他仰头看着夜空,觉得今夜的月色颇为冷淡。他的声音也很冷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身边的百骑赞道:“这是国公当年说过的话,诚哉斯言。可这位小公爷此次突然跋扈,难道不怕陛下猜忌?”
杨大树仔细想了想,摇头,“当年皇后在宫中艰难,外朝有臣子攻讦,局势颇为凶险,无人敢帮衬出头。国公一人持刀站在皇城外,斩杀此人,长安震动。别忘了,那位小公爷可是国公的长子,血脉相通啊!如今看来,所谓的平和,那只是他不想争罢了。当他想争时……希望国公并未把整个贾氏都交给他。”
……
宫中,刚回来的皇后坐下,邵鹏赶紧令人去奉茶,自己在殿外和周山象说道:“咱明日想出宫一趟。”
周山象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没有怼他,而是点头,“好。”
殿内,武后端坐在那里,问道:“医官可回来了?”
内侍低头,“并未回来。”
武后眯眼,“百骑可有结果?”
内侍的头更低了些,“事发在下衙后,百骑无法查探……”
武后端起茶杯,神色平静。
那手突然一动。
呯!
茶杯落地,碎屑和茶水茶叶满地都是。
无声的愤怒席卷了殿内,无人敢抬头。
武后的声音依旧平静,“无能!”
这平静的话语中仿佛带着雷霆,内侍的脊背都湿透了,颤声道:“百骑的人已经盯住了那些建言出兵吐蕃的臣子,就等查清之后再请示宫中。”
武后起身,缓缓走到殿外,邵鹏和周山象赶紧跟上。
夜空中星光稀疏,偶尔闪烁,恍如来自于远古的凝视。
武后深吸一口气,“总有人不安分。权力使人沉迷,使人忘却生死。以宏大的借口来博取权力,这是最让我不齿的一群人……告诉沈丘,明日若是查不清,重责!”
“是。”
武后回身,眸中多了温柔,“太平可睡了?”
周山象尴尬的道:“公主不肯睡,说……说……”
武后眉间的冷意渐渐消散,叹道:“大洪是个好孩子。平安最为疼爱的也是这个孩子,总是担心他过于纯良被人哄骗欺凌。可没想到面对杀戮时,这个孩子竟敢舍身而出……告诉医官们,救回来!”
“是。”
苍穹之上,一颗星宿猛地闪烁了一下,就像是人在眨眼。
邵鹏和周山象微微叹息。
就听武后轻声道:“平安不在长安,贾氏是贾昱做主,那个平和的孩子会如何做?”
……
屋里,孙思邈和几个医官在低声商议。
贾昱站在边上,看着躺在床上的阿弟。
那微胖的脸苍白,纯良的微笑再也看不到了。
贾昱想了许多。
陈进法就在外面,在经过宫中多轮问话后,他来到了贾家。
刚才贾昱已经通过他得知了当时的具体情况。
孙思邈抬眸,“老夫看还是有希望。”
贾昱心中一松,“多谢孙先生。”
孙思邈笑道:“你阿耶称老夫为孙爷爷,你该如何称呼?”
这玩笑把紧张的气氛冲散了些,贾昱赧然,“却是不好称呼。”
杜贺进来,低声道:“刑部的人想让陈进法去问话。”
贾昱眸色微冷,“告诉他们,想问话来贾家。”
杜贺出去交代,贾昱俯身看看贾洪,伸手摸摸他的胖脸,低声道:“好起来,要好起来。”
他转身出了房间,去了前院。
“这是刑部的吩咐。”
一个官员有些恼火,“此事宫中震怒,刑部奉命查探,若是陈员外郎不去,刑部如何查探?”
陈进法站在边上,眸色呆滞,“此事……我该说的都说了。”
官员冷冷的道:“这是必须的法子。”
“大郎君。”
几个护卫看向后院方向,贾昱出来了。
陈进法拱手,急切问道:“如何了?”
贾昱摇头,陈进法心中凛然,才想到贾平安让贾洪和贾东在外隐瞒出身的吩咐,觉得自己是昏头了。
官员拱手,“陈员外郎在贾家何意?”
在他看来,陈进法来贾家更像是躲避什么。
贾昱眯眼看着他,“今夜百骑与刑部都出动了,此事百骑为主,百骑已经问过了话,刑部想问什么,只管去寻百骑。至于陈员外郎在贾家还有事。”
官员怒了,“此乃公事,赵国公不在,小公爷这是要蔑视刑部吗?”
贾昱冷冷的道:“你若是不满,只管去说。至于现在,且去!”
官员跺脚走了,贾昱目视他离去,轻声道:“二郎还未醒。”
陈进法双手捂脸,用力的搓动了几下,声音有些含糊,“我无颜再见国公。”
“这不是你的事。”贾昱冷静的道:“贾氏能分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二郎定然是看到了你的不妥之处,这才跟了去,随即他果断出手,我……以他为荣。”
这话是在安抚陈进法。
陈进法泪水纵横,“国公对我恩重如山,我却带累了二郎君,我……我……”
贾昱摇头,这时徐小鱼带着一身露水回来了。
“谁?”贾昱平静问道。
徐小鱼喘息了几下,杜贺吩咐道:“曹二还在守着,叫他赶紧弄了一碗热汤来给小鱼驱寒。”
徐小鱼喘息几下,说道:“查清了一个。中书侍郎李元奇鼓动出兵吐蕃最为激烈,他和军中几位将领最近交往过密,就在先前,我潜入进了李家,有六批人来访,神色紧张。”
“再寻找证据,坐实了。”杜贺咬牙切齿的道:“查清楚了,便为二郎君报仇。”
“二郎死不了!”贾昱眸色冰冷,“李元奇……带路!”
杜贺愕然,“大郎君去何处?”
贾昱伸手,有护卫递上了横刀。
贾昱沉声道:“看好家中,我去去就来。”
杜贺:“……”
那些护卫的眸中却多了敬佩之意。
贾平安不在,这个家仿佛就失去了主心骨,大家都觉得这几年贾家的日子会很平淡如水,会很低调。
可贾昱的反应却让人为之一震。
杜贺压低嗓门,“大郎君是去威胁?”
贾昱不答,带着人出了家门。
今日姜融仿佛知晓些什么,亲自守在了坊门处,见贾昱带着人过来,也不问,摆摆手说:“开门。”
吱呀……
沉重的坊门打开,贾昱颔首,带着人策马冲了出去。
身后,姜融叹道:“老夫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国公。”
街上有人大喝,“何人犯夜禁,止步!”
贾昱减速,一队金吾卫的军士上前喝问。
“贾昱。”
贾昱微笑着。
带队的将领把火把递过来些,辨认了一番后,皱眉道,“小公爷这是去何处?”
贾昱说道:“走亲戚。”
大晚上走什么亲戚?
将领见他带着横刀,心中一凛,刚想拒绝,可见贾昱眉间似乎有厉色,难免联想到了些什么,就吩咐道:“让开。”
李元奇正在家中,此刻在书房里一人饮酒,神色平静。
马蹄声在李家外面止住,有人叩门。
门子开了侧门,见是一群大汉,为首的是个年轻人,就问道:“这大半夜的,你等来此何事?”
能犯夜禁的人不是有急事就是身份不简单,所以门子的姿态也不高。
年轻人微笑问道:“李侍郎可在?”
门子想到了今夜来的多批客人,点头道:“在书房。”
年轻人笑意更盛,“带路。”
门子笑道:“且等我去禀告……”
他转身进去,可年轻人却带着人跟了进来。
门子嘟囔,“不懂规矩。不过今夜的客人好似都不懂规矩,个个都急心火燎的。”
到了书房外,门子说道:“阿郎,有客人。”
“谁啊!”
李元奇皱眉起身出来。
那些人遇到事儿慌里慌张的,纷纷来寻他讨要主意。可他能有什么主意?唯有的法子就是镇定罢了。
他走到门边,见外面是个年轻人,就蹙眉问道:“何事?”
年轻人微笑,“截杀陈进法可是你的主意?”
李元奇的眼皮子疯狂蹦跳了一下,被年轻人看的清清楚楚的。
“胡言乱语。”李元奇握紧右拳,心想宫中若是发现了证据想拿他,那来的必然是百骑,而不是一个年轻人。他心中一定,微怒喝问,“你是谁?”
年轻人拔刀,毫不犹豫的把横刀捅进了李元奇的小腹中,轻声道:“我叫贾昱!”
少年如虎(八)臣……不悔
小腹的剧痛让李元奇楞了一下,然后轻声呻吟,“你……呃!贾昱……”
贾平安致仕后,贾家在外行走的便是贾昱。他看似官职不高,可谁也不敢小觑那位声称自己厌倦了官场的赵国公。幸好贾昱很是低调,存在感很低,这才让贾家渐渐脱离了主流舆论圈。
但今夜的一刀,却让李元奇重新审视了贾昱这个人。
他觉得小腹那里有东西在不断流逝,一同带走的还有自己的生命力,但并不妨碍他仔细看着贾昱。
“那是……那人也姓贾……老夫……好恨!”
瞬间李元奇就想通了一切。
能让贾昱亲自出手杀人的那个兵部主事贾洪,唯一的可能就是贾昱的兄弟,贾平安的儿子。
呯!
李元奇倒在地上,苦笑着,身体在抽搐。
“老夫……不想的……”
他的眼眸中多了遗憾之色,喃喃说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帝王……不能……不能啊……”
贾昱回身,轻轻抖动横刀,把血水抖落。一边缓缓收刀,一边看向那些闻声赶来的仆役。
仆役们止步,门房尖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贾昱颔首,“告诉金吾卫的人,明早我自去请罪。”
他带着人回到了家中。
兜兜正在房间外等候,见贾昱过来就问道:“大兄你去了何处?”
贾昱微微蹙眉,不是不悦,而是担心自己的身上带着血腥味让兜兜嗅到,“我去外面寻医者,谁知晓那里有个受伤的,医者无法离开。”
他看了一眼房间里,“孙先生怎地还不去歇息?”
坐在床边的孙思邈回头,眉头皱着,“老夫当年在乡间行医时,时常彻夜无眠。而你大晚上出门,归来带着凌冽之气……罢了,你的事老夫也管不了,不过贾东不在家,家中谁来看护?”
这话隐晦,贾昱走了进去,低头看看贾洪的脸,低声道:“阿耶曾说人一生短暂,许多时候无需考量得失,你觉着对,那便去做。”
孙思邈叹息一声,“你身上带着血腥味……老夫此生治过许多外伤患者,唯有重创喷出的血,才如此腥臭……”
贾昱微笑,“在家中怒骂有何用?总得做些什么。”
孙思邈抬眸,“宫中大概该知晓了。”
贾昱点头,“我等着。”
孙思邈看了他一眼,知晓这个年轻人压根就没有后悔之意,不禁轻叹一声,觉得贾平安的几个儿子真让人头痛。不过……这样快意恩仇,老夫也感到爽快!
他低声问道:“你难道就不悔?”
明日事件爆发,舆论滔滔之下,贾昱难逃罪责,难道他不怕?
贾昱目光平静,“在去之前,我就想过了结果。我……无悔!”
……
李治今日注定不得安生,此刻正在听取沈丘的汇报。
“王圆圆说如今吐蕃因内乱的缘故,堪称是民不聊生,赞普心中生出了悔意,逻些城中有不少传言,最多的便是赞普斩杀了当年杀了禄东赞的那人……”
李治眯眼看着烛光,“这是缓和与钦陵关系的手段。时至今日,吐蕃内战多年,军民疲惫,钦陵的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出现机会,说不得两边会握手言和……而最好的机会便是大唐出兵。”
沈丘心中巨震。
“一个王圆圆都能打探到的消息,那些建言的臣子会不知道?兵部的密谍干什么去了?兵部建言时可曾参详来自于吐蕃的消息?若是没有,那便是渎职。若是有……”
若是有,那些人堪称是疯狂……沈丘脊背发寒。
皇帝轻咳一声,眸中多了些不明意味的冷漠,“那些人想做什么?大唐出兵导致吐蕃局势平稳,赞普与钦陵两边联手御敌,从此大唐多了一个大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沈丘知晓是什么。
“士族的根被朕砍断了大半,门阀早已衰微,天下间再无第二股势力能与朕相抗衡,于是这几年便出现了一种声音,说朕残暴。”
李治看着夜空,轻蔑的道:“朕是帝王,朕即是大唐。朕若是不手握大权,这个天下谁来做主?靠那些臣子?他们会七嘴八舌的争论不休,外人还以为他们是在为了大唐的未来而争执,可却不知晓他们是在为了自己身后代表的那群人在争权夺利,面目实为可憎。”
这个话题沈丘和王忠良都不敢吭声。
李治幽幽道:“大唐衰弱了,帝王会倒霉。大唐衰亡了,臣子依旧如故,换个主子依旧是上等人,这个道理朕从九岁时就明白了。吐蕃一旦变故,大唐就多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大唐必须分兵防御吐蕃方向,于是大食的机会就来了。大食一旦返身盯住大唐,大好局面便会荡然无存……大唐将会重新回到以对外征伐为主的国策中,谈何持续强大?”
王忠良终究忍不住,“陛下,那些人便是乱臣贼子,当诛杀!”
李治微微抬眸,看着走来的内侍。
“陛下。”内侍的脸色有些变化,好似惊讶,“金吾卫来报,就在先前,贾昱带着人去了中书侍郎李元奇家中,在书房外一刀斩杀了李元奇。”
李治一怔,随即默然。
良久,王忠良听到了皇帝的叹息声。
“朕想到了当年皇城外的那一刀。”
……
凌晨。
躺在床上的贾洪突然动了一下。
贾昱就坐在床边,眸色微动,轻呼一声,“大洪!”
在闭目养神的孙思邈睁开眼睛,不见如何动作,手中便多了一枚银针。
缓缓睁开眼睛的贾洪看到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手持银针冲着自己扎,下意识的喊道:“救命!”
在外面的兜兜从打盹状态中被惊醒,猛地站起来,“二郎!”
她冲了进去,就见贾洪靠在床头,一脸惊惧之色看着孙思邈。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整个贾家都活了过来。
阴郁渐渐消散,贾洪躺在床上,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的英雄事迹。
“……我一刀就捅进了马屁股里,接着挨了一棍子,好疼……”
贾洪觉着自己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来见到了兄长和妹妹,心情是相当的好。至于危险,他早忘记了。
“陈员外郎如何?”贾洪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显摆了半晌,这才想到了陈进法。
陈进法就站在门口,前方全是人,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贾洪还能想着自己的安危,一时间不禁被打动了,踮脚说道:“我在此。”
贾洪笑的欢喜,“你没事真好。”
陈进法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好,都好。”
孙思邈一番诊治,笑道:“年轻人底子好,养一阵子就好了。”
兜兜掩嘴打个哈欠,“我要去补觉,谁都别吵我,连阿福都不成!”
门外的阿福靠在墙壁上,张开嘴吧嗒几下,继续睡。
贾昱仔细看看贾洪,笑道:“好了就好。我这便出门一趟,家中有事你盯着些。”
贾洪还不知道兄长为了他昨夜去杀了一位侍郎,说道:“我都睡足了,大兄只管去。”
贾昱抬眸笑了笑。
……
朝中。
今日弹劾的奏疏特别多。
“陛下,昨夜中书侍郎李元奇被人杀了,百骑的人却拿了李家上下……”
这事儿在早上就闹得沸沸扬扬的。中书侍郎是重臣,再往前就是宰相。可竟然有人夜里闯入李家,一刀斩杀了李元奇,这真是件骇人听闻的事儿。
可随后皇帝的操作有些令人摸不清头脑,他竟然令百骑拿下了李元奇一家子,所以凶手是谁目前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知道的也有,譬如说昨夜拦截贾昱的那队金吾卫军士,但此刻他们都被人警告过了,来人赫然是皇后身边的邵鹏。
“闭上嘴活得更长久些。”
邵鹏随即飘然去了贾家,见到贾洪醒来,不禁倍感欣慰。
“皇后为你的事担心不已,更是……”邵鹏想到了昨夜皇后和皇帝之间爆发的争吵,不禁有些无语,“好好养着。哎!兄弟之间如此……让人艳羡啊!”
贾洪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想邵鹏怎地提到了兄长,而且还一脸唏嘘。
……
太子强硬的把所有的弹劾都压了下去,这个举动让宰相们觉得此事不寻常,有人甚至猜测凶手弄不好是皇子或是宗室子,于是正好在长安的几位皇子就变成了嫌犯。
而在宫中,贾昱此刻就在皇帝的寝宫外。
殿内,皇帝冷冷的道:“胆大包天,竟敢动手杀人!”
殿外,贾昱低头,“是。”
皇帝阴着脸,“为何杀人?”
贾昱相信自己为何杀李元奇的缘由皇帝很清楚,但他依旧问……
“截杀陈进法,李元奇乃是幕后指使者,臣的阿弟便是因此险些不治。”
皇帝眉间一振,“贾洪好了?”
贾昱应声,“是。”
皇帝的眸色复杂了些。
“若是你说贾洪依旧生死不明,那么朕的处置就会轻一些。想来掩饰贾洪醒来的消息一个时辰的手段你不缺,否则贾平安不会放心在外逍遥。为何?”
贾昱真要装可怜减轻杀人的罪责,只需把贾洪醒来的消息掩饰一个时辰即可。兄长为了兄弟报仇,天经地义!
贾昱也想,但他却说道:“臣也想,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那是臣的兄弟,他醒来,臣不胜欢喜。”
他没说不敢欺瞒皇帝。
皇帝淡淡道:“其情可悯,其罪难逃。你可知晓?”
贾昱深吸一口气,“是。”
皇帝目视贾昱,“重责!”
重责而不说数目,贾昱的生死便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贾昱被带了出去,一根长凳等着他。
“趴下!”
两个行刑的内侍手持木杖,神色冷漠。
哪怕是宰相趴在那里,只要帝王不吭声,他们就得继续打,直至打死。
贾昱趴下,有人上绑,一个内侍递过木棍子。木棍子有绳子连着,绳子套在了贾洪耳后,“咬住,否则咬断了舌头可别怪咱!”
王忠良站在台阶上,微微颔首。
木杖高举。
啪!
贾昱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嘴里咬着的软木被紧紧咬住。
啪!
贾昱的身体不断震颤,闷哼不断。
“十杖!”
监刑的内侍高声叫喊。
这位可是赵国公的长子,若是真打死了……
啪!
杖责在继续……
贾昱的脸上全是冷汗,双目赤红。他觉着自己的双股已经烂了,每一杖下去都打在了自己的血肉中,剧痛难忍。
“二十杖!”
监刑的内侍目光忧郁。
赵国公是个极为护短的性子,还有……
他一抬眸,就看到了侧面被人簇拥站在那里的皇后,不禁浑身打颤。
皇后……皇后来了。
“皇后!”邵鹏见状也急了。
武后的眸色平静,“等!”
殿内,王忠良走了出来,大声道:“陛下问你,可悔了吗?”
邵鹏心中暗喜,“陛下仁慈。”
连周山象都松了一口气,知晓只要贾昱低头,皇帝就会放他一马。
武后微微一笑。
两个行刑的内侍高举木杖却不落下。
所有人都在等待贾昱的回答。
贾昱低着头,脑海里无数念头闪过。认错后悔,随即皇帝就能用年轻人冲动的理由为他开脱。可一旦认错,贾氏成了什么?二郎差点身死成了什么?
他想到了阿耶的话……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贾昱努力抬起头,汗水模糊了他的双眸,他喘息道:“臣……不悔!”
少年如虎(九)血染的道
贾昱喘息着,努力抬头看着前方。眼前的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看到了神色紧张的王忠良。
认错。
贾昱知晓皇帝就在等他低头,随即动用皇帝的特权来赦免他。
但他不能低头。
我对,那么面对帝王也不会低头。我错,哪怕是面对贩夫走卒也该认错。
贾昱不是不知晓作为贾氏长子自己该多一些柔软,学会妥协。他会妥协,在家事上,在生意上,该妥协,该吃亏的时候他不会犹豫。
但这不是生意。
他执拗的不肯把兄弟之间的情义和生意挂钩。
王忠良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年轻人他见过很多,那些权贵子弟都是人精,不等帝王愤怒就会低头,主动把台阶递给皇帝。
贾平安的性子……在王忠良的印象中应当是狡黠的,所以能以少年之身在长安城中搅风搅雨,青云直上。但他也不乏刚烈的一面,譬如说当年为了皇后,贾平安持刀在皇城外斩杀一人。
但贾昱和当年的贾平安相比,就像是个小狐狸和一头老狐狸的区别。
年轻人,还是冲动了。
王忠良对皇后颔首,转身进去。
皇帝正在看奏疏。
“陛下,贾昱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他不悔。”
王忠良知晓皇帝的心情大抵不会很好,所以声音很轻柔。
“年轻人,总是意气风发,以为自己能单手擎天,跺脚地裂。”皇帝放下奏疏,端起茶杯看了一眼。
三片茶叶在茶水中孤独的飘荡着。
皇帝微微蹙眉,“这是把朕的一番好意弃之如敝履?”
王忠良打个寒颤,觉得贾昱要倒霉了。死倒不至于,但流放怕是躲不过。
随即皇后就会咆哮,帝后之间的大战将会延绵许久,宫中人人自危。
皇帝抬眸,眼中流露出回忆之色,“那一年……朕和皇后有了默契,看似皇后陷入绝境,不过只是权宜之计。可那些臣子却纷纷站队,顷刻间,皇后那里门可罗雀。人心呐!让朕与皇后都看清了人心。可就在此时,贾平安却一人一刀堵在皇城外,一刀斩杀了那人,震动朝野……今日,朕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那一幕……”
皇帝的眸中多了些许唏嘘。
这是个极少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陛下。”
沈丘来了。
他目不斜视走进了殿内,皇帝淡淡问道:“谁?”
沈丘说道:“李元奇便是首领之一,还有……兵部侍郎俞翔……”
后续是一连串名字和官职,皇帝神色平静的听着,良久,沈丘汇报完毕,皇帝轻声道:“去问问俞翔,问问他,他们想做什么。”
沈丘低头,“是。”
皇帝坐在那里良久,王忠良心想贾昱还在外面,要打要杀您得说句话啊!
而且皇后也在外面,为何不进来?
王忠良不解。
“你还在等什么?”皇帝突然问道。
陛下看到我走神了?
王忠良心中一慌,看了一眼老地方,“陛下,贾昱还在外面,对了,皇后也在。”
皇帝眼中多了恼怒之色,“让他滚!”
让皇后滚?
王忠良一个哆嗦,“奴婢,奴婢……不敢。”
皇后能剥了他的皮。
皇帝顷刻间就明白了他的担忧,眼中的火气几乎能喷薄而出,怒斥道:“让贾昱滚!”
王忠良愕然,“是。”
不是皇后就好啊!
身后,皇帝幽幽的道:“少年人都知晓的担当,那些臣子为何不懂?不,他们懂,只是在悠长的宦海中被功名利禄冲刷掉了那些担当。”
……
兵部。
吴奎正在发火,“谁说是贾昱杀人?真以为造谣无罪?去告诉他们,但凡让老夫听到了,一律拿下。”
两个侍郎都微笑着,吴奎冷笑道:“此事不简单,我兵部也有人掺和了,是谁?”,他缓缓看向两位侍郎,“陛下震怒,百骑都出动了,谁涉及此事尽早出来领罪,尚可免死。”
俞翔神色从容的喝了一口茶水,起身道:“老夫还有事,先过去了。”
呃……
这是极为失礼的举动。
吴奎眯眼看着他,“好自为之。”
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俞翔找出一些书信,在值房里点燃了。
火光熊熊,照亮了那张微笑的脸。
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俞翔找出了一把短刀,拔出来看了看刀刃,随即放在脚边。
呯!
值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沈丘那张阴冷的脸就在门外。
俞翔从容把最后一份书信丢在火堆里,还伸手拿起边上没烧完的纸屑,缓缓丢进去,随即抬眸微笑:“来的比老夫意料中的晚了些。”
沈丘看了一眼火堆,知晓来不及了,他沉声道:“陛下问你,为何如此?你等想做什么?”
火苗舔舐着俞翔的手指,他移开手指头,轻轻摩挲着指腹,从未觉得疼痛是如此的幸福。
“大唐从立国之初就在厮杀,这一厮杀就到了如今。”
俞翔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从容道:“高丽灭了,辽东安宁了,甚至连契丹也没了。老夫在兵部查阅了许多,越看越心惊。大食乃当世一等一之大国,却被贾平安一战击败,时至今日不敢东窥……”
“吐蕃也曾啸傲一时,禄东赞大败之后,大唐顺势出手搅乱了吐蕃局势,内乱延续至今……盛世来了。”
沈丘冷冷的问道:“盛世难道不好?引得你等出手谋逆。”
“盛世当然好。”俞翔笑了笑,“可如今学堂遍及天下,贾平安更是以出游为名,四处巡查学堂,清理地方反对学堂的势力。陛下在朝中也默契出手,压制了一干人的弹劾。”
沈丘眸中多了不解之色,“学堂让天下人能读书,为何不好?”
“哈哈哈哈!”俞翔不禁大笑了起来,喘息道:“这个天下啊!老夫等人这些年一直在冷眼旁观,看着那些平头百姓的子弟洗脚上岸,从学堂进了朝堂。他们看似朝气蓬勃,可进了宦途就自发结党,但凡得了贪腐的机会,那饕餮般的嘴脸让人目瞪口呆……”
这几年贪腐案时常发生,其中普通出身的官员比例最高。
“可陛下一直在打击,陛下说了,要树规矩,让那些人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沈丘自发的为皇帝辩护。
俞翔轻蔑摇头,“那些人没见识过富贵,一朝得势便欣喜若狂,有几人能经得住诱惑?权势、钱财、美酒美人,看看那些丑态百出的官员,你就会知晓……陛下错了。”
他的眸中多了火焰般的愤怒,“原先士族与豪强为主干,这等人不缺钱财,不缺富贵,他们想的更多是抱负。大唐应当更多些这等有抱负的官员,可陛下做了什么?他一刀就斩断了士族的根啊!”
沈丘冷冷的道:“咱记得你家与士族是亲戚吧?”
“早已不是了。”俞翔不屑的道:“老夫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说话,你看低了老夫!”
俞翔悲凉的看着沈丘,“这般下去,数十年后朝野密布着无数以私心为重的官吏豪绅,到了那时,这个大唐何去何从?没了主干,帝王一人可能抗衡那些贪婪的官吏士绅?不能,不能啊!”
“所以陛下留着士族,并未斩草除根。”沈丘冷冷的道:“起来,咱给你体面,跟着走。”
俞翔看了他一眼,叹息,“老夫是该走了,对了,陛下在此事上的应对颇为过激,老夫盘算了一番,那个受伤的主事贾洪,他也姓贾……”
沈丘微微点头。
俞翔苦笑,“老夫虽说对赵国公不满,但却敬佩他的勇气,以及为大唐开疆拓土的武功。沈中官,老夫请你帮个忙,可好?”
沈丘点头,“你说。”
俞翔伸手按在身侧地面,轻声道:“转告赵国公,老夫并无此意……”
沈丘眸子一缩,猛的冲了进来。
俞翔的右手猛的冲向了小腹。
他的身体佝偻着,缓缓趴在了案几上。他努力抬眸看着外面的阳光,吃力的道:“告诉陛下……老夫……老夫希望大唐……万世永昌。至于对吐蕃开战……老夫……老夫以为,要安稳边疆,就该……主动……出击。”
呯!
案几被他推倒,他人也躺在了地上。一把短刀插在小腹中,鲜血缓缓流淌出来,在身下蜿蜒流动。
俞翔的双眸渐渐失去神彩,却在轻声唱歌……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那双眸中多了憧憬之色,“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沈丘呆若木鸡。
外面,兵部的官吏们低声唱着。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吴奎渐渐抬起头,提高了嗓门,唱着这首诗。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沈丘情不自禁的跟着唱了起来,“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俞翔的眸子里渐渐灰暗,他缓缓偏头看着外面的同僚们,嘴角含笑……
“胡无人,汉道昌!”
少年如虎(十)愚钝的少年
贾昱回家了。
他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进了家,杜贺迎上来,眸色惊惧,“大郎君,这是为何?”
贾昱是长子,未来的赵国公,所以从束发受教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职责,少有放松的时候。这等不顾形象的走路方式,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贾昱摇头,“无事。”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吩咐道:“找了伤药来。”
贾家的伤药自然是最好的,仆役拿了伤药来,反手关门。
吱呀!
“出去!”
贾昱摆摆手,仆役诧异,“大郎君,自己可没法上药。”
“出去!”贾昱有些恼火。
仆役把伤药放下,随即出门。
室内安静了下来。
贾昱艰难的褪下裤子,先用手检查了一下伤处。
还好,破皮不算严重,否则再难为情,贾昱也只能让仆役给自己上药。
门外,两个仆役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低声道:“大郎君身后都有血迹,可见伤的不清……”
杜贺急匆匆的来了,目光扫过二人,问道:“为何不进去服侍?”
他刚得了消息,这个消息是宫中送出来的,很是隐秘。大郎君杀人了,而且是中书侍郎。他刚得消息时被吓坏了,联想到了贾昱归来时一瘸一拐的模样,心中顿时就生出了希望。
李元奇被杀,按理接下来该全力查获凶手,可百骑却拿下了李元奇全家。这个神转折让长安八卦界很是八卦了一番,杜贺也是如此,蹲家里和人嘀咕分析了许久,顺带晚饭多喝了几杯,觉得生活就是如此的美好。
可没想到的是,这事儿竟然是贾昱干的。
宫中来的人神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贾昱杀人的事儿,而是皇后让兜兜进宫玩耍。
仆役说道:“大郎君不让。”
杜贺皱眉,“老夫刚问过徐小鱼,杖责剧痛无比,自己如何能上药?”
屋里传来了闷哼声。
杜贺想到了徐小鱼的介绍……
先消毒,最痛的也就是这一步,一般人扛不住,必须要有人协助。
可听声音贾昱却是在一人操作。
徐小鱼的话犹在耳边……
“大郎君定然忍不住!”
里面的闷哼声没有间断。
杜贺能想象贾昱在用酒精给伤口消毒的场景:把沁润了酒精的软布反手盖在伤口上,酒精刺激伤口,剧痛下,浑身都在颤栗……
徐小鱼很认真的说了那种感受,“剧痛难忍!”
良久,屋里的贾昱长吁一口气。
这份坚韧啊!
杜贺转身,一个仆役跟上,低声道:“管家看着心情大好啊!可是有喜事?”
拍马屁是每个人都有的潜质,往日杜贺只是板着脸装威严,今日却是哈哈一笑,随即轻声道:
“有这样的大郎君,贾氏未来当兴!”
没多久,恢复了威严的贾昱在书房里招来了弟妹。
他看着恢复了许多的贾洪,心中一松,说道:“下次做事谨慎些。”
贾洪一直在家养伤,闻言起身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我都好了。对了大兄,那些人为何要杀陈进法?”
兜兜也颇有些兴趣想知晓此事。
贾昱就站在窗户边上,不时交换双腿来支撑身体,“此事本不该告诉你……”,他更想让贾洪能无忧无虑的走下去,但想到那些人因此对贾洪会生出恨意,只能唏嘘世事弄人。
“有人想用出兵吐蕃之事来打击陛下的威权。”贾昱觉得这个说的简单了些,就补充道:“陈进法觉得不该出兵吐蕃,于是去查,那些人狗急跳墙,下手刺杀他。你恰逢其会,坏了他们的事,以后要小心些。”
贾洪笑道:“我不怕。”
他依旧乐观的笑着。
贾昱微微摇头,对兜兜说道:“兜兜最近出门多带护卫。”
兜兜很郁闷,“要多久呀?”
贾昱沉吟良久,“我也不知。”
那是上层的争斗,他目前还不能插手。
但转过念头,他不禁失笑。
“我们家已经插手了。”
贾洪破坏了那些人的谋划,他一刀杀了刘元奇。虽说皇帝封锁了他杀人的消息,但纸包不住火,迟早此事会被那些人得知。
“大郎君。”
鸿雁急匆匆的进来,“公主来了,说寻小娘子玩耍。”
“咳咳!”贾昱干咳两声,“大洪赶紧去。”
兜兜仿佛没听到这话,也说道:“大洪去吧。”
贾洪笑道:“太平最是娇憨,这天气好,她定然是想出宫玩耍,却寻不到由头,就来寻我。”
贾昱点头,神色古怪。
兜兜点头,“去吧去吧。”
贾洪施施然去了,兜兜噗嗤一笑,“二郎傻乎乎的。”
贾昱回身,轻轻推开些窗户,看着贾洪雀跃的往前院去,嘴角不禁挂上了微笑,“二郎不傻,他只是愿意用善意去对这个世间。”
前院,太平被人簇拥着进了正堂,回身皱眉,“都出去。”
身边的女官姜静看着她那娇嫩的脸,和有些不耐烦的眉眼,笑道:“公主,这是皇后的交代。”
外面垂手而立的杜贺撇撇嘴,心想皇后来贾家都没那么大的排场。往日公主来也很是轻车简从。
但他联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儿,觉得这样的保全手段也情有可原。
那些疯子若是发狂了,针对公主下手怎么办?
太平一旦出事,宫中的帝后将会走到前台,血雨腥风将会笼罩大唐。
这位公主……惹不得!
太平蹙眉,“这是舅舅家,舅舅家谁能来?都出去。”
姜静干笑了一下,“退下吧。”
跟进来的几个宫女悄然告退。
太平这才坐下。
秋香进来奉茶,太平看了她一眼,问道:“贾东去了西边,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你是东罗马的人,那边可凶险吗?”
秋香知晓眼前这位是宫中帝后的心头肉,所以很是恭谨的道:“听闻大食如今正在攻伐东罗马。”
“大食?”太平娇嫩的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多了骄傲之色,“舅舅当年一战把大食人打怕了,从此不敢东窥。”
秋香眸色黯然,“是啊!若是东罗马有郎君这等名将,想来大食也不敢出兵。”
太平冷哼一声,“舅舅可不会去做什么东罗马名帅。”
秋香低下头,她当然知晓贾平安不会去做什么东罗马名帅。按照她多年的了解,若是可以,贾平安会毫不犹豫的把东罗马扫平了。
若是郎君去东罗马……
秋香打个寒颤,觉得东罗马还是和大食厮杀更有安全一些。
外面的杜贺说道:“公主,兵部的密谍已经得了消息,大食此次气势汹汹,发誓要灭了东罗马。就在先前,大郎君令徐小鱼带着人去追赶三郎君,一路护卫。”
太平摇摇头,“他为何要去西边?”
“太平。”
贾洪来了。
太平起身,冷着脸道:“你都好了?”
贾洪点头,“好了。”
太平冷哼一声,“那为何不令人去给我报信?”
贾洪一怔,“你前日不是才来吗?”
鸿雁和秋香齐齐看了贾洪一眼。
三郎君,你这个性子……公主没抽你几鞭子,当真是贤良淑德。
太平突然一笑,恍如花儿绽放,“对了,为何不把贾东追回来?”
太平笑起来好美。
贾洪想到了就说,“太平你笑起来真美。”
姜静的脸颊在抽搐,双拳紧握,觉得贾洪迟早会被皇后捶死。
太平的眉间多了一丝雀跃,然后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贾洪哦了一声,坐下后说道:“三郎此行是阿耶的吩咐。”
“舅舅?”
太平马上丢开了此事,“大洪,你去告假几日,回头我央求阿娘去终南山玩耍。”
贾洪愁眉苦脸的道:“那是违律。”
他看了看太平,太平无动于衷,“阿娘的话便是律法。”
贾洪挠挠头,苦笑道:“去终南山来回时日太长,要不……李朔那边正好邀我去狩猎,我带着你去吧。”
这个时节说是狩猎,可按照规矩,春季不能打母兽,能捕猎的东西就少了,这更像是去踏春。
而且一群男男女女这一路纠缠嘀咕,贾洪最不喜欢这种气氛。
姜静干咳一声,提醒太平这事儿得皇后点头。
太平却置之不理,一脸我正在思索有没有空的模样。
“嗯……要去也行,不过不要跟着李朔他们一起。”
“为何?”贾洪一脸不解,“人多好玩啊!”
姜静低下头,觉得皇后应当会想捶死这个小子。
鸿雁和秋香别过脸去,免得忍不住为二郎君答应。
太平恼怒的跺脚,“我就不想和他们一起去,行不行?”
贾洪下意识的道:“行。”
太平转怒为笑,“我去寻兜兜玩耍。”
二人出去,室内三人齐齐叹息。
“哎!”
少年如虎(十一)一心为公者何人
倒皇事件的余波依旧还在,此刻那些人在盯着宫中,都觉着长期在深宫之中养病的那位帝王不会善罢甘休。
几位宰相密议良久,刘仁轨作为代表进宫。
没多久,宫中就传来了皇帝的冷笑,“朕早已不管政事,那些人想约束帝王的权力……朕并无权力!”
这话没人会信,刘仁轨满头大汗请罪,随即去请见太子。
身后,皇帝负手看着他模糊的背影,淡淡道:“这些人都在看着朕,你以为如何?”
武后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权力甘美,谁都想多拿一些。要紧的是……那些人想掌握更多的权力,为的是什么?”
皇帝回身,冷冷的道:“蝇营狗苟!”
武后起身走了出来,王忠良的腰马上就弯曲了些。
她缓缓踱步走到了皇帝的身侧,说道:“可此事交给五郎……那些人如狼似虎,我担心五郎会焦头烂额。”
皇帝眸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既然执掌了权力,就得为此付出代价。朕能为他出手,可朕不可能为他出手。”
这话别扭,但武后却轻叹一声,“那高高在上的一切,终究要自己去维系,谁都无法帮手。”
……
皇帝的病情近些年时有起伏,在贾平安介入后,病情渐渐趋于平缓。但即便是如此,皇帝依旧不时头痛,以及视线模糊。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样的毛病不算是什么,该干活就得干活,该扛包就得扛包。可对于皇帝而言,权力和身体从来都是一对怨偶。好的身体对于帝王而言就是个助推器。而身体不济的帝王,往往空有豪情壮志,却只能无奈喟叹。
谁也不愿大权旁落,李治也挣扎过多年。不过当发病时,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个昏君。不,昏君至少时常保存着理智,而病情发作时候的他,理智成了奢侈品。
于是太子李弘就成功的成为了帝王的辅佐。
刚开始李弘诚惶诚恐,恨不能把权力丢回去。但李治却无法长期保持帝王的状态,于是最终他还是成了帝王的第一助手。
平日里主持朝政,接着回宫汇报,帝后会就一些事儿做出指示,这是李弘的工作程序。
在皇帝大多数时间里都隐于宫中后,李弘就把麟德殿内的摆设弄的简洁了些。但即便是如此,刘仁轨进来时依旧被殿内的宏大气势压的微微垂首。
从被李义府打压迫害,到如今身居左仆射之职,刘仁轨的宦途堪称是跌宕起伏。
坐在上位的太子抬眸,温和道:“刘卿来的正好,孤想问问……”,太子放低了些声音,可气势却陡然一增,“有人说世间除却神灵之外,所有人都应当被束缚。”
刘仁轨心中一惊,不禁想到了这几年外界对皇室的看法。这个外界主要是指那些上位者,特别是被沉重打击的士族和豪族……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当年士族被重创后。
那年皇帝和贾平安一内一外出手,清理了士族的隐田和隐户,摧毁了士族持续富贵的根基,这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可士族知晓,没有帝王的许可,贾平安不可能出手。所以……他们的仇人名册中多了一个皇室。
刘仁轨目光复杂的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从小就被贾平安教导,可以说是贾平安那一套的忠实拥趸……所以那些人对太子并无好感,恨不能他哪日倒下,重新换人。
太子继续温和说道:“那些人在大声疾呼,想控制帝王的权力,此事孤以为并非不可能。”
太子竟然这般想?
刘仁轨心中巨震,失态的盯着太子,“殿下……”
太子的眸中多了冷意,“可孤有些疑惑,那些被约束的权力……谁来接手?只能是那些臣子。”
刘仁轨心中一紧,“臣告退。”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那便是君臣翻脸的结局。
太子微微颔首,等刘仁轨走后,他伏案处置政事。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没抬头,轻声道:“传孤的话。”
曾相林束手而立。
“权力在手,便要有所取舍。是为国,还是为家?帝王化家为国,臣子呢?”太子温和的道:“一心为公者何人?”
……
“他们害怕了。”
作为长子,贾昱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了许多当世闻所未闻的学识,特别是政治方面,贾平安一针见血的点出了政治的各种丑恶。
贾洪懒洋洋的靠在阿福的身上,“大兄,这些人想和帝王争权夺利。”
贾昱坐的笔直,微微皱眉,“坐好些!”
贾洪无奈端坐,贾昱想到他此次的胆大,不禁有些后怕,声音就严厉了些,“此事不是你能掺和的,此次回兵部,你要老实些,好生学着如何做事。”
长兄如父,说的便是这个局面。
贾洪应了,阿福拍了他一爪子,摇摇晃晃的起身出去。
徐小鱼守在门边,见它来了就笑道:“阿福要去巡查坊中?”
阿福一巴掌拍开侧门,走出了家门,抬头看看坊中。
那些狗本在散乱着玩耍游荡,见到它出来后,瞬间就朝着最强壮的一条狗聚拢,速度快的惊人,仿佛贾家出来了一支大军。
贾洪随即牵马出门。
身后杜贺低声道:“大郎君,事情刚发生,二郎君这里就怕有人刺杀,要不多派些人手?”
贾昱微微摇头,目视着贾洪上马离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防不了。”
杜贺心中一冷,“若是那些人铤而走险,二郎君……”
贾平安最疼爱的便是贾洪,若是贾洪出了意外,贾平安回来……长安将会不安。
贾昱负手站在家门内,轻声道:“那些人怕的是什么?是不按照规矩的出手。所以我上门斩杀了李元奇,这是在告诉他们,若是逼人太甚,贾氏不会守着他们所谓的规矩。”
杜贺赞道:“大郎君威武。”
前方,阿福在追逐狗群,外面顿时狗吠声大作。
贾昱的嘴角挂着微笑,“去寻了许多多,请她的人传话,就说……我说的,若是谁敢动贾氏的人,咱们……不死不休!”
上次贾昱斩杀了李元奇,虽说皇帝出手迅速,把李家一家子都拿下了,可依旧无法封口。外面此刻隐约有人传话,说贾昱在夜里排闼直入,在李家的书房外斩杀了李元奇。
不死不休……
杜贺的眸中多了异彩,大声道:“老夫这便去!”
贾昱眸中多了一抹隐忧,“俞翔自尽,引发了兵部不少人的同情。大洪告假之后,俞翔自尽。有心人会猜测……大洪,要小心。”
(全书完)